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制服,动作干净利落得像机器。
他们封锁了老宅,带走了我。
他们没有打我,没有骂我,甚至给我安排了住处,送了新衣服和书本。
但我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下。
窗户是特制的,门外永远有人。
一个自称“白叔叔”,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男人负责和我“沟通”。
他给我做了无数检查,眼睛的、大脑的。
他总是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说:“小秋,别怕,我们是在保护你。
你老师(他指老头子)留下的东西很危险,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来理解它,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他从不问我老头子去了哪里,好像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对我的眼睛感兴趣。
我闭着嘴,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在说谎。
因为我用这双重瞳看他时,能看到他温和笑容底下,那经过严格训练的、冰冷的思维轨迹,像一条条冰冷的代码。
我能看到他身上缠绕着无数细密的、指向不同方向的“时间线”——有些属于他自己,有些则属于那些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的、我从未见过的人。
其中最清晰的一道“线”,散发着和老头子失踪那晚下来的人一样的气息,冰冷而急促。
白叔叔摸了摸我的头,笑容无懈可击:“好孩子。”
我也努力挤出一个属于九岁孩子的、怯生生的笑容。
他看不到,在我这双重瞳深处,那两颗内里的瞳孔,正像无尽的黑洞一样,贪婪地吸收着关于他的一切信息,分析着他每一秒的衰变。
而外圈那琥珀色的瞳孔,正死死地压制着想要凝固眼前这片虚时间流的本能冲动。
老头子,我看到了。
我也在等。
等时间告诉我,该怎么用你留下的这双眼睛,看清这一切,然后……撕碎这一切。
十二岁生日,是在一片纯白里过的。
白墙,白床单,穿白大褂的人。
还有白叔叔那张永远挂着笑,却比任何颜色都让我觉得冷的脸。
他们给我做了块小蛋糕,插上十二根细弱的电子蜡烛,光也是惨白的。
他们说:“小秋,许个愿吧。”
我闭上眼。
不是许愿,是想挡住眼前永不停止的“流淌”。
三年来,这双重瞳长得更深了,它们在我眼眶里自己活着。
我能看到白大褂纤维在一根根断裂,看到白叔叔嘴角的笑纹在一点点加深、走向僵死,看到这间无菌牢房的水泥正在不可逆转地变得酥脆。
我的愿望?
我只想把这双该死眼睛看到的一切,塞回它们的黑洞里。
蜡烛还没吹,灯,先灭了。
不是停电。
是“吞噬”。
所有的光,声音,甚至空气流动的感觉,在万分之一秒内被抽干了。
绝对的死寂和黑暗,比我那双重瞳的内核还要黑。
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然后,第一个声音,不是听到的,是首接在我骨头里挠响的。
“吱呀——”是门外那扇能防炮弹的合金门。
它没被炸开,而是像一块被放了上千年的朽木,在内瞳的视野里,它的分子结构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衰败、崩解。
它发出不堪重负的***,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作一地细腻的、带着时间锈味的金属粉尘。
黑暗里,有东西进来了。
我看不见,但我能“看”到。
一个轮廓走过,周围的“时间”在哀嚎,在飞速地腐朽。
经过的监视探头像经历了百年风雨般锈蚀碎裂。
“这边。”
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是首接在我耳骨上振动响起的,带着千百种混乱的回声。
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触感让我一哆嗦——不是皮肤的冷,是记忆被抽走的冰冷空虚感。
我抬头一看,是一个身穿青衣的女人,她拉了我一把,低喝:“别碰其他东西,快走!”
走廊里警报在嘶鸣,但声音扭曲变形,像被扔进了搅拌机。
红色的应急灯闪烁,但光芒如同陷入泥潭,照亮的是超现实的一幕:全副武装的“帝”的警卫动作慢得如同凝固的琥珀,他们惊恐的表情像慢放电影一样一帧帧浮现,他们射出的子弹悬浮在空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着,尾迹拖得像凝固的糖丝。
是我的外瞳在本能地、疯狂地对抗着危险,试图凝固这一切!
剧烈的头痛袭来,像有钻子在太阳穴里搅动,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疯狂燃烧。
“收着点!
小子!”
一个沉闷如巨石滚动的声音吼道。
他的心跳声缓慢如战鼓,却压过了所有混乱,带来一种诡异的稳定感。
“跟我们走!”
我们像一道扭曲的鬼影,穿过被延缓的时间。
一个队员的身体像水银一样流动,填充了整个通道断面,挡下了所有被延缓的子弹,另一个队员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前方三道加密的合金闸门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厚厚的红锈,被他随后的低吼震成齑粉这根本不是突围,这是一场行走的灾难,是对“帝”这个严密组织规则本身的嘲弄和践踏。
我被他们裹挟着,冲出了那栋囚禁我三年的白色地狱。
冰冷的夜风第一次真正吹在我脸上,带着自由的味道,也带着垃圾和尘土的味道。
城市的光污染在头顶形成一片浑浊的橙黄色雾霭。
我们在一处阴暗的巷弄里停下。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喘息,眼眶里的重瞳还在发烫、自主转动,贪婪地吞噬着外界浩瀚杂乱的时间信息流,几乎要撑爆我的脑袋。
一个身影走到我面前。
她很高,很瘦,穿着兜帽衫,看不清脸。
但她伸出手,摊开掌心,他的掌纹是两个缓缓旋转的银河旋涡。
青衣女子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少了那份急切:“感觉怎么样,时序师?”
我抬起头,用那双重瞳死死盯着她。
我能看到他的过去是一片被刻意抹去的空白,只有近期一些杂乱的时间碎屑。
我看到他身上缠绕着无数指向远方的“线”,其中几条,散发着和老头子,和我身上一模一样的、冰冷而绝望的“衰败”气息。
“你们……是谁?”
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兜帽下,她似乎在笑。
“我们?”
她收回手,“我们是你。
是被‘帝’称为‘异常’,称为‘灾害’,想要捕捉、研究、控制的‘东西’。”
她指了指我的眼睛,又指了指身后那群奇形怪状、沉默矗立在阴影里的同伴。
“而关押你的地方,那个自称维护秩序、消除不稳定因素的组织……”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像冰渣掉落。
“他们叫‘帝’。
意思是,自诩为统御一切、判定何为人、何为异端的……皇帝。”
“欢迎来到真实世界,小子。
战争,早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