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伊莲·约翰逊第一次踏入圣玛格丽特女子学院时,
那双崭新的运动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一米七五的个头显得不那么突兀。校门口喷泉的水珠溅在她的运动服上,
与周围那些穿着定制校服、由私家车送来的白人女孩形成鲜明对比。“特长生往这边走。
”招生办的女士甚至没有正眼看她,只是用钢笔指了指走廊尽头。伊莲攥紧了奖学金通知书,
那上面烫金的校徽在她汗湿的掌心变得模糊。
学的黑人学生——长跑成绩3分58秒的1600米记录让教练不惜与校董事会争执三个月。
更农场的味道还留在她的记忆里。佐治亚州那个只有一间教室的黑人社区学校,
母亲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去白人家里做帮佣,
父亲在修车厂被液压机压碎了三根手指却得不到赔偿。
当圣玛格丽特的录取通知书随着田径教练一起来到时,母亲跪在简陋的厨房里哭了整整一夜。
“你会改变命运,我的小羚羊。”父亲用残缺的手掌摸着她的卷发说。
但此刻站在富丽堂皇的走廊里,伊莲只感到一阵眩晕。
墙上挂着的历任校长肖像——清一色蓝眼睛的白人男性——用油画颜料凝固的目光审视着她。
远处传来钢琴声,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弹得有些生涩却依然优雅。就是在那时,
她第一次看见伊莉莎·温特斯。音乐教室的门半开着,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钢琴前洒下七彩光斑。
金色长发像瀑布般垂落在黑白琴键上的女孩突然停下演奏,转头看向门口。
伊莲永远记得那一瞬间——湛蓝的眼睛像是佐治亚少有的晴朗天空,
鼻尖上有几颗浅褐色的雀斑,白色校服衬衫下隐约可见的锁骨如同天鹅的翅膀。
“你看够了吗?”伊莉莎的声音比钢琴声更冷。伊莲落荒而逃,却把那个画面刻在了心里。
后来她才知道,伊莉莎·温特斯是学校董事长的女儿,连续三年获得青少年芭蕾舞大赛冠军,
同学们私下称她为“天鹅公主”。田径队的训练成为伊莲唯一的避难所。
当她在跑道上飞驰时,
呼啸的风声会暂时淹没那些窃窃私语——“黑鬼”、“贫民窟来的”、“她身上有味道”。
教练布朗先生是学校里少数对她友善的人,他总说:“别管那些闲言碎语,
明年你就能打破州纪录。”而每当伊莉莎在校园剧场表演芭蕾时,
伊莲总会躲在最后一排的阴影里。《吉赛尔》中幽灵女王的白纱裙,
《天鹅湖》里32个挥鞭转,那些优雅的弧度让她想起农场雨后出现的彩虹。有次谢幕时,
伊莉莎的目光似乎扫过观众席最后一排,伊莲的心跳快得像是冲刺终点前的最后一百米。
秘密开始在她的素描本里生长。生物课的草稿纸边缘,数学作业的空白处,
渐渐填满了速写的舞姿。直到那个下雨的周四,
她终于完成了一整幅彩色素描——穿着《睡美人》蓝色舞裙的伊莉莎在舞台中央单足旋转,
灯光在她周围形成一圈光晕,美得不似凡人。那天放学后,伊莲被堵在了储物柜转角。
着她的“宫廷女官”们——啦啦队长杰西卡、马术社的艾玛和辩论赛冠军莎拉——围住了她。
雨水从伊莲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水洼。“听说你在画我?
”伊莉莎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指勾住了伊莲的书包带。杰西卡一把抢过书包,
倒扣着抖落出所有东西。铅笔盒、田径队徽章、图书馆借的《解剖学入门》,
还有那本素描册。当画作被展开时,艾玛发出夸张的惊呼:“老天,她把你画得像个天使!
”剧场顶灯惨白的光线下,伊莲看见伊莉莎的脸突然扭曲了。
那种表情她在父亲被修车厂老板辱骂时见过——混合着厌恶与恐惧的优越感。
“黑鬼也配用眼睛玷污我?”伊莉莎的声音突然拔高,她抓起素描撕成两半,
“滚到上帝看不到你的地方去吧!”有人从垃圾桶里掏出昨天的午餐残渣扔过来。
酸奶黏在伊莲的辫子上,三明治里的生菜叶挂在她颤抖的肩膀。笑声像碎玻璃般扎进耳膜,
最痛的是伊莉莎最后那句话:“你以为盯着看就能变成人类吗?
”伊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政府补贴的寄宿家庭的。她冲进浴室,用力搓洗皮肤,
直到黑色肌肤泛起不正常的红色。午夜,她抱着田径队获奖的奖杯无声痛哭,
金属底座上刻着的“圣玛格丽特女子学院”字样硌得胸口生疼。第二天清晨,
伊莲没有去学校。她坐了四十分钟地铁,
来到布鲁克林区一家挂着“张氏跌打馆”褪色招牌的小店。铃铛响动时,
满屋的中药味像温暖的毯子包裹住她。“小姑娘又来打工啊?”张老先生从推拿床边抬头,
老花镜滑到鼻尖。他是伊莲母亲帮佣那家华裔老人的朋友,知道伊莲家境后,
每周让她来整理药材赚点零花钱。伊莲的眼泪突然决堤。她断断续续讲述了昨天的事,
省略了关于伊莉莎的部分。张先生安静地听完,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杯底沉着几颗红枸杞。“伸手。”他突然说。当老人布满茧子的手指按在她手腕内侧时,
伊莲感到一阵奇怪的电流。“这里,内关穴,”张先生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
“你经络通畅得少见。”他让伊莲闭上眼睛,引导她的手指寻找自己肘部的曲池穴。
“找到了吗?就是这种胀胀的感觉。”张先生惊讶地发现伊莲第一次就准确定位,“老天,
你天生就该学这个。”那天晚上,张先生给了伊莲一本英文版的《针灸入门》,
扉页上用毛笔写着“医者仁心”。三个月后,当伊莲能够准确背诵十二经脉循行路线时,
老人提出了改变她一生的建议。“北京中医药大学有国际生项目,
”他说着从柜台下取出一沓资料,“你这样的天赋不该浪费在歧视你的人身上。
”申请过程像场梦。布朗教练帮她写了推荐信,张先生联系了在北京的师弟做担保。
当录取通知书和全额奖学金确认函同时到达时,伊莲的母亲又一次哭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中国,”父亲摩挲着地球仪上那个红色的国度,
“那里的人会知道怎么对待一颗金子般的心。”北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
伊莲已经能说简单的中文对话了。她喜欢校园里银杏叶铺成的金色地毯,
喜欢食堂阿姨每次给她多舀一勺红烧肉的温暖,
更喜欢解剖实验室里同学们对她精准定位穴位的惊叹。这里没人关心她的肤色,
大家只在意她能否准确区分足三里和上巨虚。转机发生在次年春天的“国际文化交流周”。
豫剧社表演的《包青天》选段中,那个涂着黑脸谱的演员一开嗓,
伊莲就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浑厚的唱腔穿透礼堂,她听不懂歌词,却莫名流下眼泪。
“那是包拯,中国古代著名的清官,”她的汉语老师林教授解释道,
“就像你们的...嗯...正义化身。”演出结束后,伊莲追着豫剧社的同学问了半小时。
他们热情地带她去看了全本《秦香莲》,当包公怒斥权贵欺压民女时,
伊莲在黑暗的剧场里攥紧了拳头。扮演包公的大三学长卸妆后是个清秀的浙江男生,
他笑着说:“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来文化馆看看,我们周末都有活动。
”社区文化馆藏在胡同深处,门口两株石榴树正开着火红的花。伊莲第一次尝试勾脸谱时,
指导老师王老爷子拍案叫绝:“这姑娘骨相正!包公就该是这样的天庭饱满!
”毛笔蘸着油彩划过面部时,伊莲想起那些被撕碎的素描,但这次,黑色成为了力量的象征。
学唱段比想象中难。豫剧的吐纳方式与她熟悉的福音唱诗完全不同,
但长跑练就的肺活量帮了大忙。当伊莲第一次完整唱完《见皇姑》中包公的唱段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