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瞎了。在纺织厂宣传画大赛前夜,被我丈夫程建业亲手调配的显影液泼了满脸。
他抱我冲向医务室,滚烫的男性气息包裹着我,动作急切又温柔。可在我耳边,
他却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白薇说:“成了,月明瞎了,
你的首席,稳了。”那一刻,我连感受疼痛的力气都没了,只想笑。程建业,我的丈夫,
为了给他清纯可人的学生铺路,竟亲手毁了我这个全国最年轻的天才画家的眼睛和前程。
01“月明,你别怕,医生说只是暂时性失明,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程建业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包裹着纱布的眼睛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如果不是昏迷前听到那句冰冷刺骨的话,我几乎又要沉溺在他伪装的深情里。
我躺在医院的白床单上,鼻尖充斥着来苏水的味道,眼前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这场“意外”,
发生得恰到好处。明天就是市纺织厂宣传画大赛的决赛,而我,是内定的首席。现在我瞎了,
名额顺理成章地落到了第二名,也就是他的“得意门生”——白薇身上。“师母……对不起,
都怪我,要不是我笨手笨脚撞了您一下,您也不会……”白薇的哭声抽抽噎噎地传来,
听起来是那么的无辜又可怜。我没力气跟她演戏,只是淡淡地问:“程建业,我的画呢?
”那幅我准备了三个月,有望在省级画展上拿奖的《纺织之光》,是我全部的心血。
程建业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随即用更温柔的语气安抚我:“画我给你收好了,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伤,别想那些了。”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彻底明白了。
他不是怕我想比赛的事,他是怕我想起那幅画的细节。因为他要偷,要让白薇拿着我的画,
去领那个本该属于我的荣誉。“建业,我眼睛疼……”我伸出手,在空中胡乱地摸索着,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现在是个瞎子了……”我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发抖,
将一个刚刚遭受重创、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女人演绎得淋漓尽致。程建业立刻握住我的手,
放在唇边亲了亲,信誓旦旦地说:“傻瓜,说什么胡话!你是我媳妇,我怎么会嫌弃你?
就算你一辈子看不见,我也会养你一辈子。”他的声音里满是心疼,仿佛我是他的全世界。
可他握着我的那只手,虎口处却有一层厚厚的、熟悉的颜料茧。
那是长期握笔画画留下的痕迹,也是他独特的“记忆锚点”。然而今天,那层茧子下面,
却异常光滑,带着一丝化学药剂的刺鼻味道。他处理掉了自己手上的证据。“师母,
您好好休息,我……我去给您打点热水。”白薇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慌乱,
脚步声匆匆远去。我“听”着她离开,然后反手紧紧抓住程建业的手,
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建业,别让她再来了,我一听见她的声音,
就想起……想起那盆显影液……”程建业沉默了片刻,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叹了口气:“好,
都听你的。你先睡一会儿,我出去抽根烟。”他以为我累了,以为我被他安抚住了。
他不知道,在我这无边的黑暗里,我的听觉、嗅觉、触觉,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我能闻到他身上除了烟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白薇常用的廉价雪花膏的味道。
我也能听到,他走到门口时,压低了声音对白薇说:“沉不住气,打什么水?
先回去把画的落款改了,记住,要模仿得一模一样!”脚步声远去,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黑暗中,我缓缓睁开被纱布包裹的眼睛,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一滴滚烫的泪,
还是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纱布。程建业,白薇,你们以为毁了我的眼睛,偷了我的画,
就能高枕无忧地取代我的一切吗?不,这游戏,才刚刚开始。你们欠我的,
我会让你们用后半辈子来偿还。就在我思绪翻涌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股不同于程建业身上松香颜料味的、带着淡淡硝烟和皂角清香的凛冽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一个我刻在骨子里,以为今生再也闻不到的味道。一个低沉、克制,
又带着一丝急切的男声在我床边响起。“沈月明?”我浑身一震。这个声音……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02“周祁?”我试探着叫出这个名字,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来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动作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是我。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多了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复杂情绪,“我来市里开会,
听老乡说纺织厂有个叫沈月明的画家出了事,就过来看看。你的眼睛……”他的话没说完,
但我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我脸上的纱布上,像是在评估我的伤势。周祁,
我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去当兵的前一晚,还信誓旦旦地对我说,
等他提了干就回来娶我。可我没等到。我等来的是他牺牲在边境前线的消息,
连带着一张烈士证明。那年我哭得天昏地暗,大病一场。后来,
厂里才华横溢的大学生画家程建业疯狂地追求我,用他无微不至的温柔和对艺术的共同热爱,
慢慢捂暖了我冰冷的心。我嫁给了他。可现在,这个“牺牲”了的人,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个问题涌到嘴边,最后只化为一句:“你……没死?”周祁沉默了。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任务特殊,九死一生,当时的情况……必须这么上报。
对不起,月明,让你伤心了。”他的解释很简单,却蕴含着我无法想象的凶险。我能想象到,
一个名字能上报“牺牲”的任务,该是何等的机密与危险。“那你现在……”“任务完成了,
我调回来了。现在在军区后勤部,负责物资采购。”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次来市里,
也是为了采购一批军用帆布。”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他平稳的语调中,
感受到一种沉淀下来的力量。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冲动的少年了,而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个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军人。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硝烟味,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的丈夫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病房?”周祁环顾了一下四周,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去给我办住院手续了。”我下意识地替程建业遮掩。家丑不可外扬,
尤其是在周祁面前。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如今的狼狈,更不想让他知道,我嫁的男人,
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周祁没有追问,只是站起身,替我掖了掖被角。他的手指粗糙,
带着一层薄茧,触碰到我手臂的瞬间,温热的触感让我一阵战栗。“好好休息,
我明天再来看你。”他放下我的手,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克制,“有什么事,
就让护士去军区招待所找我,我叫周祁。”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病房的门被关上,
那股好闻的皂角和硝烟味也随之消失。我却久久无法平静。周祁回来了。
这个我以为已经天人永隔的男人,回来了。他是不是……还对我……不,沈月明,
你清醒一点!你现在是个结了婚的瞎子,你拿什么去面对他?当务之急,
是揭穿程建业和白薇的阴谋,保住我的画,保住我的一切!程建业回来的时候,
手里拎着一个饭盒。“月明,饿了吧?我给你熬了你最爱喝的小米粥。
”他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熟练地打开,一股米香瞬间弥漫开来。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的翻涌,露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建业,我不想喝粥,我想回家。”“胡闹!
”程建业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责备,“医生说你需要在医院观察几天,怎么能回家?
”“医院里都是药水味,我闻着难受。”我开始无理取闹,像所有被宠坏的妻子一样,
“而且我一个人害怕,你晚上又不能在这里陪我。回家你就能陪着我了。”我知道,
他今晚肯定要去帮白薇“润色”我的画,绝不可能留在医院。果然,程建业的语气软了下来,
带着哄劝:“乖,就住两天,等你好一点了,我马上接你回家。我保证,一有空就来陪你,
好不好?”“那你今晚能留下来吗?”我追问道。他沉默了。“今晚厂里要开个紧急会议,
讨论宣传画大赛的事,我是评委之一,不能缺席。”他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评委?真是可笑。
为了让白薇名正言顺地当上首席,他连评委的身份都给自己安排好了。“好吧,
”我装作很失望的样子,低下头,“那你早点回来。”“嗯。”他摸了摸我的头,
然后端起粥碗,一勺一勺地喂我。他的动作依旧温柔,可我喝下的每一口粥,
都像是吞下了滚烫的铁砂,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程建业,你最好祈祷我一辈子都看不见。
否则,我恢复光明的那一天,就是你堕入黑暗的开始。吃完粥,程建业又陪我坐了一会儿,
便借口开会匆匆离开了。我竖起耳朵,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缓缓地,
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东西。那是我藏起来的,从程建业衬衫上揪下来的一颗纽扣。
是他在抱我冲向医务室时,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悄悄揪下来的。那颗纽扣上,
除了他的味道,还沾着一点……新鲜的,属于白薇的,柠檬味洗发水的味道。
03接下来的两天,我表现得像个真正的病人。脆弱,敏感,依赖程建业。
他每天都会来给我送饭,陪我说话,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规划。“月明,等你眼睛好了,
我们就买个自己的小院子,我给你种满你喜欢的月季花。”“这次大赛,
白薇那孩子估计能拿个名次,也算没辜负我一番教导。等她当上首席,我就辞职,
专心在家画画,照顾你。”他说得那么情真意切,仿佛我和他真的有美好的未来。而白薇,
则每天跟在他身后,像个受惊的小兔子,怯生生地叫我“师母”,给我削苹果,读报纸。
她读报纸的声音很好听,清脆悦耳,
只是在读到“市纺织厂宣传画大赛决赛即将拉开帷幕”这条新闻时,声音明显有些发虚。
我安安静静地听着,心里冷笑。演,你们就尽情地演。舞台我已经给你们搭好了,
就看你们这出戏,能唱到什么时候。周祁没有再来。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忙于工作,
还是……不想打扰我这个“有夫之妇”的生活。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失落。这天下午,
程建业和白薇照例来了。“月明,今天感觉怎么样?”程建业一边说,一边拧开一个罐头瓶,
“我托人从上海买的黄桃罐头,你尝尝。”甜腻的糖水味飘进我的鼻子。
我摇了摇头:“不想吃。建业,我想听收音机。”这是我们那个年代时髦的消遣。“好。
”程建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转身去调试床头柜上的半导体收音机。刺啦的电流声过后,
一个清亮的播音声传来。“……下面播送一则本市新闻。
备受瞩目的市纺织厂宣传画大赛决赛,将于明日上午九点,在市工人文化宫正式举行。
本次大赛涌现出许多优秀作品,其中,青年画家白薇的作品《纺织之光》备受好评,
被誉为夺冠热门……”“啪!”程建业猛地关掉了收音机。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我能感觉到,他和白薇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这……这收音机怎么坏了。
”程建业的声音有些干涩。“是啊师母,现在的收音机质量真差。”白薇也连忙附和。
我却像是没听出他们话里的慌乱,只是幽幽地开口:“《纺织之光》?好熟悉的名字。建业,
这不是我那幅画的名字吗?”程建业的心跳,我隔着空气都能“听”到,快得像擂鼓。
他大概没想到,市里的报纸和电台,会提前对这场比赛进行预热报道,更没想到,
会直接点出白薇和我的画名。“重名了而已,很正常。”他强作镇定地解释,“你也知道,
这种歌颂工人的主题,大家想到的名字都差不多。”“是吗?”我侧过头,
将没有焦距的眼睛“看”向他的方向,“可我记得,我画里的那个纺纱女工,
为了让她的形象更独特,我在她的右边眉角,点了一颗小小的红痣。
不知道白薇同志画里的女工,有没有这颗痣呢?”这颗痣,是我创作时的神来之笔,
也是我为这幅画埋下的、最隐秘的签名。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知道。我能清楚地“看”到,
程建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而白薇,已经吓得连呼吸都忘了。04“你……你怎么知道的?
”白薇脱口而出,声音尖利,充满了不可置信。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立刻用手捂住了嘴。但已经晚了。程建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狠狠地瞪了白薇一眼,
那眼神里的阴鸷,让空气都冷了几分。我心里冷笑,
脸上却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知道什么?建业,白薇在说什么?什么叫我怎么知道的?
那是我自己的画,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故意拔高了声音,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质问。
“月明,你听错了,白薇不是那个意思。”程建业立刻过来安抚我,试图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她是太紧张了,毕竟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的比赛。”“是啊是啊,师母,
”白薇也反应过来,急忙解释,“我……我是说,我画里的女工,眉角也有一颗痣,太巧了,
我太惊讶了……”这个解释,真是苍白得可笑。“哦?这么巧?”我偏着头,
继续“看”着他们,“那不知道白薇同志画里女工的工服,是蓝色的还是灰色的?
她手边的纱锭,是七个还是八个?背景里的机器,是老式的J-201型,
还是新引进的S-303型?”我一连串地发问,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把精准的锤子,
狠狠地敲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这些细节,都是我在创作时,
为了区别于其他平庸的宣传画而精心设计的。我甚至为此在纺织车间待了整整一个月,
观察工人的每一个动作,研究机器的每一个零件。这些,
是程建业和白薇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他们可以偷我的画,改我的落款,
但他们偷不走我为这幅画注入的灵魂。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程建业和白薇,彻底哑火了。
他们惊恐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他们想不通,一个瞎子,
为什么能如此清晰地“看”到画里的一切。“怎么不说话了?”我慢悠悠地开口,
享受着他们此刻的恐惧,“是不是觉得,一个瞎子,就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任由你们摆布?
”“沈月明!”程建"业终于恼羞成怒,他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里满是警告,
“你到底想干什么?!”装不下去了。温柔体贴的丈夫,终于露出了他狰狞的獠牙。
“我想干什么?”我笑了起来,在黑暗中,我的笑声显得格外凄厉,“程建业,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和白薇,到底想干什么?毁了我的眼睛,偷了我的画,
还想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蒙在鼓里吗?”“你胡说八道!”“我没有!师母,您误会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反驳,声音里却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慌乱。就在这时,病房的门,
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周祁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
肩上的两杠一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身后,还跟着医院的王主任和两名护士。
“出什么事了?我在走廊里就听到你们在吵架。”周祁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扫过程建业和白薇,最后落在我身上,眼神瞬间柔和下来。程建业看到周祁肩上的军衔,
瞳孔猛地一缩。他显然没想到,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竟然还认识部队里的人,
而且看军衔还不低。“没事,没事,”他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想要上前跟周祁握手,
“这位解放军同志,我们是夫妻间闹点小别扭,让您见笑了。”周祁却看都没看他伸出的手,
径直走到我的病床前。“月明,他欺负你了?”他问道,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角。这个动作,
已经说明了一切。周祁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对身后的王主任说:“王主任,麻烦您,
我想给我爱人……哦不,给我妹妹,换个单人病房,她需要静养。”他改口改得很快,
但那句脱口而出的“爱人”,还是像一颗石子,在我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程建业的脸,
则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周祁,厉声喝道:“你谁啊你?这是我媳妇,
轮得到你在这指手画脚?”周祁缓缓转过身,一米八几的身高,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建业。“你媳妇?”他冷笑一声,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一个任由妻子躺在病床上,自己却和女学生拉拉扯扯的男人,也配说‘丈夫’这两个字?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了程建业一直背在身后的手。那里,正和白薇的手,
紧紧地交握在一起。05程建业和白薇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他们像是被烫到一样,
猛地松开彼此的手,眼神躲闪,不敢与周祁对视。王主任和护士们也看清了这一幕,
脸上露出鄙夷和了然的神情。这个年代,作风问题可是天大的事,
尤其是一边是躺在病床上的妻子,一边是年轻漂亮的女学生,其中的猫腻,不言而喻。
“解放军同志,你别听她胡说,我们……”程建业还想狡辩。周祁却懒得再听他废话。
他直接对王主任说:“王主任,麻烦了。”“应该的,应该的。”王主任连连点头,
立刻安排护士,“小李,快去安排一下,把沈画家转到三楼的干部病房去。”干部病房?
程建业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可是只有高级干部才能住的病房,这个周祁,
到底是什么来头?没等他想明白,两个护士已经过来,动作麻利地帮我收拾东西,准备转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