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补习班的请假条站在楼道里,纸张边缘被手心的汗浸得发皱。
三楼教室传来英语老师的催眠曲,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出粉笔灰飞舞的光柱。
我数着地砖上的裂纹,突然转身往楼下跑,帆布鞋踩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响。
书包扔在传达室时,大爷正在打盹,搪瓷杯里的茶水凉透了。
我沿着墙根溜出去,拐进对面巷口时,塑料凉鞋的带子断了一根。
巷尾的“极速先锋”网吧挂着褪色的红绸,老板娘正用蒲扇拍打门帘上的苍蝇,看见我时眯起眼:“又是找赵玥?”
烟雾缭绕的网吧里,键盘敲击声像密集的雨点。
赵玥叼着棒棒糖,在主机箱上磕出清脆的响:“新出的《热血高校·烈焰》,男一打架帅炸!”
她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半张粘着薯片渣的电竞椅。
我刚坐下,就被屏幕上飞溅的血沫吓得缩了缩脖子。
穿着校服的男生们在暴雨里群殴,黑色伞骨***泥地,男一号的白衬衫染成暗红,挥拳的动作带起残影。
赵玥突然爆发出叫好声,拍着桌子道:“二哥这记飞踹绝了!”
我盯着屏幕上混乱的战局,指尖无意识抠着椅子扶手的裂缝。
首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从铁丝网后走出来——白衬衫的领口松着两颗扣子,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蜿蜒的擦伤。
他没像其他人那样嘶吼,只是靠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等,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往下淌,在喉结处汇成细小的溪流。
“这是阿哲,”赵玥往嘴里塞了把瓜子,“男西号,出场没几分钟。”
我没应声。
我看见阿哲被人按在铁门上打,皮鞋碾过他的手背,他却忽然笑了。
不是得意的笑,也不是逞强的笑,是那种混着血沫和雨水的、带着点自嘲的笑,眼角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滚落,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就在这时,屏幕突然黑了。
老板娘举着手电筒晃过来:“查证件了!
小屁孩都躲开!”
赵玥拽着我蹲到桌子底下,膝盖磕在机箱上,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黑暗里,我总想起那个瞬间——阿哲的笑像颗石子,在我心里砸出圈圈涟漪。
“接着看啊。”
赵玥把我拉起来时,屏幕己经切回电影画面。
阿哲的戏份早就结束了,男一号正站在天台喊着热血宣言。
我却没心思看了,我反复拖动进度条,把那个淋雨的片段看了三遍,首到记住他衬衫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钢笔,还有左耳那颗银色的小耳钉。
“你盯着男西号看什么?”
赵玥抢过我手里的鼠标,“他连句像样的台词都没有。”
“他不一样。”
我的声音细若蚊蚋。
我看见阿哲最后被警车带走时,回头望了眼教学楼的方向,阳光从云层里漏出来,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
片尾滚动的演员表飞快闪过,我死死盯着屏幕角落——周屿,饰演阿哲。
墙上的石英钟指向五点,老板娘开始轰人。
我走出网吧时,晚霞把天空染成橘红。
赵玥勾着我的肩膀往回走,凉鞋踩过水洼溅起水花:“那演员叫周屿,听说是新人,刚签公司。”
我突然停下脚步,塑料凉鞋在柏油路上蹭出刺耳的响。
巷口的报刊亭挂着新到的娱乐周刊,封面是当红小生的笑脸。
我摸出兜里皱巴巴的五毛钱,买下一本过期的杂志,在广告页的夹缝里找到周屿的名字,配着张模糊的剧照,照片里他穿着校服,比电影里清瘦些,眼神却一样干净。
回家路上,我把杂志藏在裤腰里,用校服外套盖住。
路过补习班时,看见老师正站在门口打电话,语气焦急。
我贴着墙根溜过去,凉鞋断了的带子在脚踝上缠了三圈。
晚饭时,母亲盯着我沾满灰尘的膝盖:“不是说去图书馆吗?”
我扒着碗里的米饭,看见父亲翻着晚报,社会版的角落里印着“严查黑网吧”的标题。
夜里躺在床上,我把那张剪下来的剧照压在枕头下。
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我用指尖描摹照片上周屿的轮廓,突然想起他笑的时候,左边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
楼下的蝉鸣渐渐歇了,我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像在数电影里阿哲走过的铁丝网,一格,又一格。
第二天路过网吧,老板娘叫住我:“赵玥说你要周屿的资料?”
她递过来一张打印纸,边角卷得厉害,上面是从论坛扒来的信息——周屿,18岁,电影学院在读,这是他第一部戏。
我把纸折成小方块塞进铅笔盒,上课时总忍不住打开看。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上,“周屿”两个字被晒得微微发烫,像那个下午网吧里的空气,混着烟味和汗水,还有某种让我心跳加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我不知道这个名字会跟着我走多久,只知道从那个躲在桌子底下看电影的下午开始,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就像阿哲留在铁门上的血迹,会被雨水冲刷干净,却在我心里,刻下了永不褪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