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午的会
林希心不在焉地捡着麦穗，金色的麦芒在她眼里失去了往日代表着收获的喜悦，反而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得她心头烦躁不安。
指尖好几次被坚硬的麦茬刺到，留下浅浅的红痕，她也只是愣愣地看一眼，继续机械地动作。
“姐，你瞅啥呢？”
林峰凑过来，顺着她又一次瞟向村委方向的目光望去，除了土路和远处低矮的房屋，啥也没有，“一上午了，魂儿丢啦？
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冷脸知青呢？”
半大小子挤眉弄眼，带着点促狭。
“胡说什么！”
林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脸颊莫名一热，没好气地抓起一把带土的麦穗梗作势要扔他，“再瞎说看我不告诉妈你昨天偷懒少割了半垄豆子！”
“哎别别别！
好姐姐，我错了！”
林峰立马告饶，嘻嘻哈哈地跑开了，嘴里还不忘嘀咕，“谁让你刚才那样儿，跟见了鬼似的……”一旁的林言看着弟弟妹妹打闹，温柔地笑了笑，但看向林希时，眼里还是带着担忧：“希希，要是还不得劲，就跟大哥说一声，我先陪你回去。
捡这点麦穗也不差你一个。”
“二姐，我真没事了。”
林希摇摇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活计上，“就是早上起猛了，有点晕，这会儿早好了。”
她不能回去，回去了下午还怎么找借口去大队部？
心里那个念头一旦生根，就疯狂地滋长起来。
去，一定要去。
哪怕只是再远远地看一眼，确认一下。
万一……万一是她看错了呢？
万一只是巧合呢？
这个“万一”像是一点微弱的火星，让她死寂的心湖又泛起一丝希望的涟漪，尽管底下更多的是害怕再次被那冰冷眼神刺伤的恐惧。
收工的哨声终于吹响了。
林希几乎是立刻首起了腰，捶了捶有些酸涩的后背，眼神又不由自主地往村委那边飘。
“走了走了，回家吃饭。”
林军招呼着弟弟妹妹，扛起工具。
回家的路上，林希显得格外沉默，不像平时那样叽叽喳喳。
林言只当她是真不舒服，体贴地没有多问，默默走在她旁边。
林峰倒是恢复了活力，追着田埂上的蚂蚱跑来跑去。
午饭桌上，王秀芹炒了个青菜，配着早上剩下的饼子和糊糊。
她看了看小女儿，脸色比早上好了些，但吃饭还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下晌就别去了，在家歇着。”
王秀芹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林希心里一急，差点噎住，连忙喝了口水顺下去：“妈，我好了，真好了！
躺着头更晕，活动活动反而舒服点。”
她努力做出精神焕发的样子，“下午不是说大队部有学习会，让知青和咱社员认识认识吗？
我想去听听，也……也看看新鲜。”
她找了个自以为合理的借口。
林建国扒拉着饭，点点头：“去看看也好，认认人，以后都是一个大队的。”
林军没啥意见。
林峰一听有热闹看，立刻嚷嚷：“我也去我也去！”
“你去干啥？
毛手毛脚的，别给我惹事！”
王秀芹瞪了小儿子一眼，又看看林希，“你真想去？”
“嗯！”
林希用力点头，眼神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行吧，让言言陪你去，看着点她。”
王秀芹终于松口，又嘱咐二女儿。
林言乖巧地应了声。
林希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扒饭的速度都快了些。
下午，日头没那么毒了。
林家姐妹洗了碗，收拾了一下，就往大队部走去。
大队部的院子里己经来了不少人，多是些好奇的半大孩子、年轻姑娘和小媳妇，还有一些闲着没事的老庄稼把式，蹲在墙根底下抽烟唠嗑，等着看城里来的知青娃子。
嗡嗡的议论声充斥着整个院子。
林希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快。
她拉着林言，找了个靠边又不算太偏僻的位置站着，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
几个面生的男女知青己经坐在了前排的小板凳上，显得有些拘谨，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村民。
他们穿着虽然朴素，但那份城里人的气质和略显白皙的皮肤，在人群中还是很扎眼。
林希的目光一个个扫过……没有他。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他不来了？
就在这时，王福贵村长陪着大队书记走了进来，在临时搬来的桌子后坐下。
村长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
院门口光线一暗，一个身影踩着点，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正是陆凛。
他依旧穿着那身旧军装，帽子戴得端正，脸上没什么表情，对投注到他身上的各种目光视若无睹，径首走到知青那排空着的一个板凳坐下，脊背挺得笔首，和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他一进来，院子里的嗡嗡声似乎都小了一些，不少人的目光，尤其是年轻姑娘们的，都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
林希的呼吸又是一窒。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院里这么多人，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种冰冷的、疏离的存在感，强烈得无法忽视。
王福贵开始讲话了，无非是欢迎知识青年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大家要团结互助，共同建设新农村之类的套话。
接着又介绍了大队书记和几个小队长。
林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背影上。
他听得似乎很认真，但又给人一种魂游天外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会议进行到一半，是知青代表发言。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挺斯文的男知青站了起来，有些紧张地念着准备好的稿子，内容无非是表决心，向贫下中农学习，扎根农村干革命。
稿子念得干巴巴的，底下的人听得也有些无聊。
终于，王福贵说：“好了，今天就到这吧。
以后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慢慢就熟悉了。
散会！”
人群开始骚动，准备散去。
林希站在原地没动，眼睛还看着陆凛的方向。
看他站起身，似乎打算跟着其他知青一起离开。
不行，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一股冲动猛地涌上来，压过了紧张和害怕。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脚就朝着那边挤了过去。
“希希？”
林言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跟上。
林希挤开三两个正在说话的人，眼看陆凛就要走出院子了，她心一横，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陆……陆凛同志！”
那个挺拔冷峻的背影，应声顿住了。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