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梦魇
刺骨的冷意顺着西肢百骸蔓延，仿佛要将血液都冻结。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兵刃撕裂空气的尖啸，夹杂着男人粗粝的怒骂。
“宁宁——走！”
一声沙哑却无比熟悉的低吼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猛地抬头，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死死挡在她面前，像一座沉默却即将崩塌的山峦。
是萧墨寒，她的义兄。
粘稠的、温热的液体溅到她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浓重铁锈味。
那不是水，是血！
他的血！
她看见一截染血的刀尖从他胸前透出，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总是深邃地望着她、藏着万千情绪却从不言说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她，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惊惶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
“不——哥！”
她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扭曲的气音。
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她推向身后的断崖之下，用自己的躯体彻底挡住了所有追兵和利刃。
下坠的失重感疯狂袭来，裹挟着无尽的恐惧和悔恨……*“啊！”
林希猛地从炕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冰凉的冷汗。
窗外天光微亮，公鸡正打着鸣儿，院子里传来母亲熟悉的唠叨声。
土坯墙，糊着旧报纸的房梁，印着大红喜字的搪瓷缸子静静放在床头柜上……熟悉的一切告诉她，她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在七十年代红旗村的家，她是林希。
又是这个梦。
一连大半个月，她每晚都会陷入这个可怕又无比真实的梦境。
梦里，她不再是林希，而是另一个叫苏婉宁的民国小姐，和一个叫萧墨寒的义兄。
每一次，结局都一模一样。
她都眼睁睁看着萧墨寒为她而死，死得惨烈又绝望。
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即使醒来也久久不散，真实得让她心慌意乱，手脚冰凉。
“死丫头，大清早鬼叫啥？
吓你老娘一跳！”
门外传来母亲王秀芹中气十足的唠叨声，伴随着锅碗瓢盆的轻响，“醒了就快起来洗漱，吃完早饭跟你哥他们去地里捡麦穗去！”
“知道了，妈！”
林希应了一声，声音还带着梦魇惊醒后的虚软和沙哑。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把梦里那张染血的脸庞和冰冷绝望的目光从脑海里驱散开。
她是林希，林家最小的女儿，爹娘疼，哥哥让，弟弟和二姐也都护着她，在这红旗村里是出了名的小福星、小团宠。
什么民国小姐，什么义兄，都只是荒唐的梦而己。
她这样告诉自己。
“希希，咋啦？
又做噩梦了？”
二姐林言端着温水盆进来，细声细气地问，眼里满是担忧。
她比林希大两岁，性格文静内向，心思细腻，平时很照顾这个妹妹。
“没事儿，”林希接过毛巾，胡乱地擦着脸，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梦见被大黑狗撵了八里地，吓死我了。
妈今天做糊糊没？
我快饿死了。”
“做了，还贴了饼子。”
林言老实回答，又看了看妹妹发白的脸色，小声补充，“要不跟妈说说，今天别去了吧？
看你脸色不好。”
“那哪行，工分要紧。
歇会儿就好了。”
林希跳下炕，活力满满地伸了个懒腰，仿佛刚才那个被噩梦吓得惊惶失措的不是她。
只是心里某个角落，那份空落落的悸动和难以言喻的悲伤，怎么也压不下去。
那个梦，太真实了。
还有萧墨寒死前看她的眼神……她甩甩头，拉着二姐出了房门。
院子里，父亲林建国正在编筐，大哥林军己经扛着锄头准备出门上工，大嫂赵桂兰在喂鸡，弟弟林峰则追着家里的大黄狗满院子跑，惹得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晨光洒在这个小小的农家院里，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希希起来啦？
快吃饭。”
林建国抬起头，憨厚地笑了笑。
“就你磨蹭！”
林峰冲她做了个鬼脸，嘻嘻哈哈。
“小皮猴子找打是吧！”
林希作势要捶他，林峰嗷嗷叫着灵活地躲到大嫂身后。
王秀芹把玉米糊糊和高粱面饼子端上桌，看着小女儿虽然笑着但眼下确实有没睡好的青黑，忍不住念叨：“是不是夜里凉着了？
今天捡一会儿就回来，别逞强。”
说着又看向二女儿，“言言，看着点你妹。”
“哎，知道了妈。”
林言轻声应着。
“妈，我真没事。”
林希心里暖洋洋的，家的温暖暂时驱散了梦境的阴霾。
她大口吃着粗糙却管饱的早饭，听着家人的絮叨，渐渐踏实下来。
对，这才是她的生活，真实而温暖。
吃完早饭，林希戴上旧草帽，挎上小篮子，和大哥、二姐林言、弟弟林峰一起出了门。
村口的土路旁己经聚集了一些同样去捡麦穗的半大孩子和妇女。
夏日清晨的风带着泥土和庄稼的清香，吹在脸上舒舒服服的。
林希正低头跟二姐林言说着闲话，忽然，周围嘈杂的声音静了一瞬。
紧接着，是更大的窃窃私语声，像水滴进了热油锅。
“快看！
来了来了！”
“这就是县里分下来的新知青？”
“哎呦，城里来的娃子就是白净，细皮嫩肉的……那个走在最后头的后生，模样真俊哩，就是脸色咋那么冷？”
林希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村长王福贵领着几个穿着绿军装、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年轻人从村委那边走过来。
男女都有，脸上大多带着对陌生环境的好奇、疲惫或者是隐隐的不安。
林希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这群即将融入村子生活的新面孔，却在落到最后那个身影时，骤然定格！
那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后，身姿挺拔如白杨，独自一人，与周围略显兴奋或茫然的同伴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帽子压得有些低，却遮不住那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过分冷峻的气质。
仿佛察觉到这边过于集中的注视，他微不可察地抬了下头，帽檐下，一双漆黑的眼睛淡漠地扫了过来。
那双眼睛……深邃，冰冷，像裹着万年不化的寒冰，没有任何情绪，不见丝毫波澜，却又仿佛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无声漩涡。
就在这一瞬间，林希的呼吸猛地窒住！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眼前发黑。
手中的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小铲子滚落出来，沾满了尘土。
阳光晃眼，她却觉得如坠冰窟，耳边只剩下自己疯狂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和梦里那一声绝望嘶哑的——“宁宁——走！”
那张脸……那双眼睛……分明就是她夜夜梦魇里，那个为她浴血奋战、为她而死、让她悔恨痛彻心扉的——萧墨寒！
他……来了？
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入了她的现实世界。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