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灌入鼻腔的那一刻,季瑶猛地睁开眼睛。刺骨的寒意顺着七窍往里钻,
像无数根细冰针扎着喉咙,呛得她胸腔发紧。
前不是熟悉的办公室天花板——那上面还贴着她上个月刚换的星图壁纸——而是晃动的湖面,
阳光穿破水层,碎成千万片金箔,在她眼前晃得人发晕。四肢沉得像灌了铅,
绣着缠枝牡丹的裙摆浮在水面,又被水流往下拽,活像水草缠上了脚踝。她挣扎着抬手,
指尖触到的却是湿透的绫罗,绣花鞋里灌满了水,每动一下都带着黏滞的阻力。
"我这是...在哪里?"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凌晨三点的写字楼。
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并购方案,***失效后的头痛像钝锯在太阳穴上磨,
手边的黑咖啡凉透了,杯壁凝着的水珠滴在键盘上。她记得自己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然后...然后就是这片能冻僵骨头的湖水?
铜镜里哭红的眼、红绸包裹的庚帖被狠狠摔在地上、一个锦衣少年冷笑着说"季家女德有亏,
不配为侯府主母"...还有最后,纵身跃入湖水的失重感。"穿越了?
"季瑶在水底瞪大了眼,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气泡。求生的本能像野火般窜起来,
压过了所有震惊。她不再管那累赘的裙摆,蜷起膝盖又猛地蹬水,双臂奋力划开面前的水层,
朝着头顶那片越来越亮的光拼命挣扎。"哗啦"一声,水花溅起半人高。季瑶猛地冲出水面,
带着湖水的腥气大口喘气,肺腑像被撕开道口子,疼得她蜷起身子咳嗽。
耳边瞬间炸开一片惊呼声,粗嘎的、尖利的、带着哭腔的,裹着风灌进耳朵。"大小姐没死!
老天保佑!""快!快拉小姐上来!二柱子,拿竹竿来!
"几双粗糙的手七手八脚地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向岸边。湖泥裹着水草沾了满身,
湿透的衣裙贴在背上,冷得她牙齿打颤。咳出几口带着腥味的湖水后,她撑着地面抬起头,
视线渐渐清晰——青瓦飞檐的亭台立在不远处,
朱红柱子上爬着绿藤;岸边的婆子仆妇穿着青色短褂,发髻上插着素银簪;更远处,
一块半浸在水里的石碑上,刻着"静心湖"三个篆字,笔画被水蚀得有些模糊。一切都在说,
那个荒诞的念头是真的。她,季瑶,一个21世纪的金融分析师,
穿成了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古代大小姐。"瑶儿!"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撞过来,带着哭腔。
季瑶转头,看见个穿着五品官袍的男人朝她跑来,宝蓝色的袍角沾满了泥点,
腰间的玉带歪斜着,显然是跑得太急。他扑到她面前,伸手想碰又怕弄疼她,
眼眶红得像兔子,"你怎么这么傻!为父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受那等委屈啊!
"这是季老爷,原主的父亲。记忆里,这位通政司的员外郎官阶不高,
却把唯一的女儿疼成了心尖子。原主投湖前,他还红着眼跟靖安侯府理论,
被人拦在府门外冻了半宿。"爹..."季瑶下意识地喊出声,喉咙火烧火燎地疼,
每个字都像砂纸磨过,"我...没事了。""快!快送小姐回房!去请张大夫!
"季老爷猛地回过神,对着周围的仆役吼道,声音都在发颤。转头时,
他脸上的疼惜瞬间凝成寒冰,扫过围观的下人,"今日之事,谁敢对外吐露半个字,
仔细你们的舌头!"被丫鬟们扶着往内院走时,季瑶的脚步虚浮,脑子里却在飞速整理信息。
扶着她的小丫鬟梳着双丫髻,眼眶红肿,正是原主的贴身丫鬟春桃。小姑娘一边走一边抽噎,
声音压得极低:"小姐,您都不知道...三日前侯府退婚,老夫人带着人堵在咱们府门口,
说您...说您..."春桃咬着唇,眼泪掉得更凶,"说您在茶楼私会外男,
女德有亏...可那根本是林夫人设的局啊!她早就想让她侄女嫁进侯府,
才串通了人污蔑您!"林氏,原主的继母。记忆里那个总是笑盈盈的女人,
眼角眉梢藏着算计。原主的母亲早逝,留下丰厚嫁妆,林氏嫁过来后掌了中馈,
明里暗里侵吞了不少。回到闺房,雕花拔步床挂着水绿色纱帐,梳妆台上摆着菱花铜镜。
季瑶被扶着坐在妆台前,春桃拿干布巾给她擦脸。铜镜里映出张苍白的脸,柳叶眉微蹙,
杏眼带着水光,鼻尖小巧,唇色淡得像褪了色的桃花,眉间一点朱砂痣,
衬得整个人有种易碎的楚楚可怜。季瑶伸出手,指尖碰到镜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
这不是她。现代的季瑶,永远是一身利落的西装套裙,
高跟鞋踩在写字楼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上能发出清脆的响。她是名校金融系的高材生,
进公司三年就凭着精准的数据分析拿下千万级并购案,年薪七位数,
习惯了在会议室里跟人唇枪舌剑,怎么可能为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跳湖?
"小姐...您别太难过了。"春桃小心翼翼地给她擦着湿发,声音软软的,
"靖安侯府那小侯爷,听说性子暴戾得很,配不上您。他们不识好歹,将来定会后悔的。
"季瑶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带着水汽,却让春桃猛地停了手。她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那双原本含着愁绪的杏眼里,此刻闪着锐利的光,像淬了冰的刀。"难过?不,
我要谢谢他们。""啊?"春桃愣住了,手里的布巾差点掉在地上。
"谢谢他们让我看清了现实。"季瑶缓缓站起身,湿透的衣裙往下淌水,
在青石板地上积了一小滩,可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像突然被注入了风骨,"从今天起,
季瑶的尊严,谁也别想踩在脚下。"春桃张了张嘴,看着自家小姐眼里陌生的光芒,
突然觉得...小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次日清晨,季瑶刚用过早膳。一碗燕窝粥温温的,
她用银勺慢慢搅着,听春桃汇报府里的账目。原主的母亲留下个紫檀木匣子,
里面锁着嫁妆账册,昨夜她借着月光翻了半宿,越看越心惊。"吱呀"一声,
院门被猛地推开。林氏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闯了进来,她穿着件藕荷色绣玉兰花的褙子,
鬓边斜插支赤金点翠步摇,走一步,步摇上的珠子就晃一下,
衬得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越发显得假。"听说大小姐昨日闹了好大一出戏?"林氏站在门口,
目光扫过桌上的粥碗,嘴角挂着假笑,"***的投湖,这要是传出去,
咱们季家的脸往哪儿搁?老爷还在官场混呢,你就不怕连累他?"季瑶没抬头,
用银勺舀起一勺粥,慢悠悠地送进嘴里:"继母消息倒是灵通。我卯时落水,
您辰时就知道了,比给我请的大夫来得还快。"林氏脸上的笑僵了下,
眼底闪过丝厉色:"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好心来看你,怕你想不开...""好心?
"季瑶放下银勺,瓷勺碰到碗沿,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她抬眼看向林氏,目光清亮,
"那倒要请教继母,我娘留下的那箱云锦,账册上记着二十匹,上个月我让春桃去库房清点,
怎么只剩十二匹了?还有那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您说上个月府里周转不开,拿去典当应急,
怎么我问遍了京城的当铺,都没人见过这套头面?"她每说一句,林氏的脸就白一分。
那些账册记得极细,连每匹云锦的编号、头面的纹样都写得清清楚楚,
正是现代审计报告最看重的"可追溯性"。"你...你胡说什么!"林氏的声音尖了起来,
下意识地攥紧了帕子,"那些都是老爷点头同意的!云锦是送去织造局翻新,
头面...头面是当给了熟人,当票我收着呢!""哦?那正好。"季瑶站起身,
她比林氏高出小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气势竟压得林氏往后缩了缩,
"咱们现在就去书房找父亲对质。顺便让父亲评评理,您那位侄女,
是怎么'恰巧'在城西茶楼跟小侯爷'偶遇',还被人撞见'拉拉扯扯'的。
"林氏的脸瞬间青了,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半天说不出话。她那侄女林婉儿,
前日还在她面前炫耀,说小侯爷夸她比季瑶懂事。"是不是血口喷人,查一查就知道了。
"季瑶往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水汽未散的冷意,"继母,我死过一次的人了,
烂命一条,没什么好怕的。您要是还想在季家安安稳稳当您的夫人,最好...安分些。
"林氏看着眼前的季瑶,明明还是那张苍白的脸,可眼神里的狠劲却像换了个人。
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慌慌张张地对身后的婆子说:"走!我们走!"转身时,
步腰上的珠子乱晃,连体面都顾不上了。看着林氏落荒而逃的背影,春桃张大了嘴,
半晌才憋出一句:"小姐,您...您刚才太厉害了!"季瑶转身走向书案,
案上摆着原主母亲留下的几本账册,纸页都泛黄了。她指尖划过账册上的墨迹,
眼中闪着精明的光:"去把府里近三年的出入账都搬来,再叫上库房的管事。季家的产业,
是时候好好梳理了。"三日后的家族会议,设在前厅。季老爷坐在上首,
两旁站着管田产的、管商铺的几位老管事。林氏坐在下首,脸色发白,却还是强撑着镇定。
季瑶穿着件月白襦裙,手里捧着个蓝布包,走到厅中站定。她打开布包,
里面是一叠叠整理好的账册,还有几张用朱砂标红的纸。"父亲,各位管事,"她声音清亮,
"这是女儿近三日核对的账目。"她先拿起最上面的纸,念道:"去年冬月,府里采买炭火,
账上记着'上等银炭三千斤,每斤七分银',共计二十一两。
可库房入库的单子上写着'两千五百斤',且是中等烟炭,市价每斤四分银。
这里差了七两五钱,请问采买的王管事,银子去了哪里?"站在角落里的王管事脸一白,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季瑶没看他,又拿起另一张纸:"前年三月,南院翻修,
账上支了'木料银五十两',可女儿查了城外木行的记录,同款木料只花了三十七两。
剩下的十三两,林夫人说是给父亲买了文房四宝,可父亲的书房账上并无记录。
"林氏猛地站起来:"你胡说!那是...""我这里有木行的收据,
还有给父亲送笔墨的铺子老板的证词。"季瑶将几张纸递到季老爷面前,"父亲一看便知。
"季老爷拿起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那些账目细到买一根针、一尺布都记着,对比之下,
***的痕迹清清楚楚。他猛地看向林氏,眼神里的失望像冰锥:"林氏,
这些...你还有什么话说?"林氏瘫坐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季瑶适时开口,"女儿并非要揪着继母的错处不放。只是如今季家处境艰难,
靖安侯府退婚已让咱家名声受损,若内部再有人中饱私囊,田产商铺都亏空了,
将来..."她没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懂。季老爷官阶不高,全靠家底撑着体面,
若是家底空了,在京城连立足都难。季老爷长叹一声,声音疲惫:"瑶儿说得对。林氏,
你即日起闭门思过,抄写《女诫》百遍。府里的中馈,暂由瑶儿打理。""什么?
"林氏失声尖叫,"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掌家?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未出阁的姑娘,也比监守自盗的强。"季瑶微微一笑,目光扫过林氏,"继母放心,
您侄女林婉儿不是想进侯府吗?我会'好好'看着她,不让她再做出什么'失德'的事,
丢了季家的脸。"林氏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会议散后,
季老爷把季瑶叫到书房。他看着女儿,眼神复杂:"瑶儿,你变了。从前你连账本都懒得看,
如今...""死过一次的人,总会明白些事。"季瑶轻声说,"父亲,
女儿不想再做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季家难,女儿想跟您一起扛。"季老爷眼眶一热,
拿起桌上的茶盏想喝,却又放下:"好孩子...是为父没用,护不住你。
""父亲别这么说。"季瑶话锋一转,"女儿听说,城西的布庄快不行了?"提到这个,
季老爷脸上露出愁容:"可不是嘛。江南那边新出了种提花布,又软又亮,价钱还公道。
咱们布庄卖的还是老式粗布,三个月没盈利了,掌柜的都来辞工了。""让我试试吧。
"季瑶眼中闪着自信的光,"女儿有些想法,或许能救活它。"季老爷看着女儿眼里的光,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笃定。他犹豫了下,最终点了点头:"好,爹信你。
"接手布庄的第一天,季瑶就带着春桃去了城西。布庄开在老街,门面不大,里面光线昏暗,
几匹粗布堆在货架上,落了层薄灰。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见了季瑶,
叹着气说:"大小姐,不是老奴没用,实在是咱们的布没人要啊。"季瑶没说话,
在布庄里转了一圈。货架乱七八糟,粗布、细布、绸缎堆在一起;伙计站在门口打哈欠,
见了客人也懒得招呼;最关键的是,布料的纹样不是素色就是老旧的缠枝纹,
跟江南新布根本没法比。这些都是现代商业的大忌——产品同质化、陈列混乱、服务缺失。
她立刻着手改革。"先把铺子重新粉刷,临街的墙拆了,换成雕花窗棂,安上玻璃。
"季瑶对着掌柜的吩咐,"把布料分三档:上等绸缎放里间,配着镜子和桌椅,
供夫人小姐挑选;中等棉布放中间,挂在木架上,标明尺寸价钱;下等粗布放门口,
堆成小山,方便百姓随便挑。"掌柜的听得直瞪眼:"玻璃?那玩意儿可贵了!还有,
哪有把粗布堆在门口的?""贵才要安。"季瑶笑道,"让路过的人一眼看见里面亮堂,
才愿意进来。粗布堆在门口,是让人觉得实在。"她又让人做了几个木头模特,
穿上用店里布料做的新衣裳,摆在临街的窗棂边——这是现代橱窗展示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