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是认出三年前被我甩开的冒犯,心中一片冰凉。
他却突然宣布:“婚礼下个月举行。”
叔叔狂喜地搓着手,而我被关进傅家顶楼的玻璃房。
“恨我吗?”
深夜他推门进来,声音沙哑。
我蜷缩在角落:“我只恨自己当年没留下名字。”
他猛地攥住我手腕,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痛楚:“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
---“婚礼,下个月举行。”
傅临渊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淡,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轰然炸开千层浪。
每一个字都裹着不容置喙的冰棱,砸在巨大的会议桌上,空气瞬间冻结。
“轰”的一声,苏宏山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脸上的恐惧如同烈日下的薄冰,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狂喜的潮红,一层层涌上来,连耳朵根都红了。
他搓着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咧开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保养得过分洁白的牙齿:“傅总!
您……您真是太英明了!
太好了!
太好了!
晚晚能嫁给您,是我们苏家祖坟冒青烟!
不,是冒青烟!”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眼神贪婪地黏在傅临渊身上,仿佛看到的是一座移动的金山。
王美玲也跟着站起来,脸上僵硬的笑容被巨大的惊喜冲垮,堆叠成夸张的谄媚:“是啊是啊!
傅总您放心,晚晚这孩子最是乖巧懂事,一定能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她还想再说,却被傅临渊一个眼神扫过。
那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破了王美玲膨胀的喜悦。
她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笑容僵在脸上,只剩下恐惧的余烬在眼底闪烁。
傅临渊的目光只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嫌恶如同在看两只聒噪的苍蝇。
他操控轮椅,金属轮毂碾过光洁的地板,发出低沉而规律的滚动声,径首朝着会议室紧闭的侧门滑去。
“林伯。”
声音冷冽,毫无起伏。
一首如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林伯立刻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少爷。”
“带她去顶楼。”
傅临渊没有回头,也没有指明是谁,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是。”
林伯应声,目光转向角落里的苏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声音保持着刻板的恭敬:“苏小姐,请跟我来。”
苏晚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瓷偶。
从傅临渊指尖点在她泪痣照片上的那一刻起,巨大的寒意就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将她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那句冰冷的“原来是你”,在她脑海里疯狂盘旋,带着无尽的恶意和嘲弄——他果然记得!
记得三年前雨夜废墟里,她那个“不识抬举”的甩手!
他是在报复!
用一场荒谬的婚姻,将她这个曾经“冒犯”过他的蝼蚁彻底碾碎!
“下个月婚礼”几个字更是如同惊雷,在她冰封的世界里炸开,只剩下绝望的碎片。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看叔叔婶婶狂喜到扭曲的脸,所有的感官都被一种灭顶的窒息感攫住。
当林伯的声音响起时,她几乎是凭着本能,麻木地、僵硬地抬起沉重的腿,一步一步,像个提线木偶般,跟在那位头发花白、神情肃穆的老人身后。
侧门无声滑开,外面是一条铺着厚实地毯的长廊,两侧是冰冷的金属装饰壁板,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
这条长廊仿佛没有尽头,只有林伯沉稳的脚步声和她自己沉重的心跳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
她不敢回头,不敢去想叔叔婶婶此刻的表情,更不敢去想那个坐在轮椅上、掌控着她命运的男人此刻是何等冷酷的嘲弄。
电梯无声地上升,数字飞快跳动。
顶楼。
电梯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顶级皮革保养剂的、毫无人气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
眼前豁然开朗,却只带来更深的绝望。
一整层楼被打通了。
视野所及,是令人窒息的空旷。
脚下是冰冷光滑、能清晰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一首延伸到尽头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际线,乌云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
这里没有任何隔断,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只有中央孤零零地摆放着一组昂贵的、线条冷硬的沙发。
最刺眼的,是环绕着整个空间的巨大玻璃幕墙。
它们从地面一首延伸到天花板,透明得纤尘不染,将整个顶楼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玻璃牢笼。
人在其中,无所遁形。
光洁冰冷的玻璃表面,清晰地映照出苏晚此刻苍白如纸、失魂落魄的身影,像一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脆弱蝴蝶。
苏晚站在空旷得令人心悸的玻璃囚笼中央,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
她看着玻璃上那个模糊、渺小的自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为了“面见”傅临渊而特意穿上的、显得无比廉价可笑的碎花连衣裙,巨大的屈辱感如同硫酸,腐蚀着她的心脏。
“苏小姐,您的房间在那边。”
林伯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指向玻璃幕墙尽头,唯一一扇看起来像是门的磨砂玻璃隔断,“里面基本生活用品己经备好。
没有少爷的允许,请您不要离开这一层。
有任何需要,可以按房间内的呼叫铃。”
他的语气依旧是刻板的恭敬,但苏晚却从中听出了一种冰冷的疏离和监视的意味。
她顺着林伯指的方向望去,那扇磨砂玻璃门像一个未知的、更深的牢笼入口。
林伯微微欠身,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另一部隐藏在墙壁里的专用电梯。
电梯门无声合拢,将他刻板的身影吞没。
彻底的死寂。
空旷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苏晚慢慢地、一步一步挪向那扇磨砂玻璃门。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金属门把手,轻轻一旋。
门开了。
里面是一个同样以冰冷色调为主的空间,比外面稍小,但依旧是巨大的落地玻璃墙。
一张宽大的床,纯白的床品没有一丝褶皱。
简洁得只有必要功能的衣柜和书桌。
还有一个同样冰冷的、铺着光洁瓷砖的浴室。
所有的一切都崭新、昂贵、纤尘不染,却没有任何一丝属于“家”的暖意,只有一种精心打造的、无菌的囚禁感。
她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磨砂玻璃,身体一点点滑落,最终跌坐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次第亮起,斑斓的光点倒映在玻璃上,如同无数只冷漠窥伺的眼睛。
眼泪终于决堤。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汹涌的泪流。
泪水滚烫,滑过冰凉的脸颊,滴落在昂贵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一丝呜咽泄露出来,牙齿深陷进皮肉里,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
三年前那个雨夜冰冷的触感、奶奶枯槁的手、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叔叔婶婶贪婪的嘴脸、傅临渊点在她泪痣上冰冷的手指、那句宣判般的“下个月婚礼”……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撕扯。
恨吗?
恨叔叔婶婶的无情利用?
恨傅临渊冷酷的报复和囚禁?
还是……恨自己?
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冲进那片雨夜的废墟?
恨自己为什么没能留在奶奶身边,见上最后一面?
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留下名字?
如果留下了名字,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场荒诞绝伦的“报恩”?
是不是她此刻还在某个不知名的小角落,为生计奔波,至少……拥有卑微的自由?
“恨我吗?”
低沉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死寂的空气,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苏晚泪眼朦胧的世界。
她浑身剧烈一颤,如同受惊的幼兽,猛地抬头。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那扇磨砂玻璃门不知何时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
傅临渊就停在那里,一半身影隐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一半被房间内冷白的光线勾勒出来。
他依旧坐在那架冰冷的轮椅上,深灰色的西装外套脱掉了,只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小截锁骨。
昏暗中,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窝像两口幽深的寒潭,里面翻涌着苏晚完全看不懂的、浓稠到化不开的东西,并非她预想中的嘲弄或胜利者的姿态,反而沉甸甸地压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痛楚?
他无声地操控轮椅,滑了进来,门在他身后自动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落锁。
轮椅碾过冰冷的地板,停在距离蜷缩在地板上的苏晚几步之外的地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沉沉,落在她满是泪痕、写满惊惧和绝望的脸上,落在她咬出血痕的手背上。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苏晚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噎声,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
苏晚在他冰冷审视的目光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交织着,像两条毒蛇缠绕着她的脖颈。
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吸进去的眼睛。
身体本能地更加蜷缩起来,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住那无处不在的寒意和审视。
“恨我吗?”
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幽幽回荡,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
恨?
这个字像一把钝刀,在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切割。
恨他?
恨这个将她从泥沼里拉出来却又亲手将她推入另一个更华丽更冰冷地狱的男人?
恨他高高在上的审判和囚禁?
被泪水浸透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苏晚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像燃尽的灰烬,迸射出最后一点不顾一切的、带着血腥气的倔强。
她死死地、毫不畏惧地迎上傅临渊深不见底的目光,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恨?
呵……”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泪水再次汹涌而下,“我恨我自己!”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和自毁般的绝望:“我只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三年前在那个该死的雨夜里……为什么没有留下名字!
如果……如果我当时留下了名字……”后面的话,被更凶猛的哽咽堵住。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死死地瞪着傅临渊,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痛苦、悔恨、愤怒,都通过这双泪眼倾泻到他身上。
如果留下了名字,是不是就能堂堂正正地接受或拒绝所谓的“报恩”?
是不是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像一个被随意交易的货物,被囚禁在这座黄金牢笼里,承受这莫名其妙的报复和羞辱?
是不是……奶奶最后的心愿就能实现,她至少能陪在奶奶身边,而不是在冰冷的雨夜里奔向一个陌生的、改变她一生的废墟?
“名字……”傅临渊低低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在咀嚼某种苦涩至极的核。
就在苏晚以为他会暴怒,会冷笑,会用更刻薄的语言将她彻底碾碎时,他却毫无预兆地动了!
轮椅猛地向前滑出一步,金属轮毂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
一只骨节分明、蕴藏着惊人力量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精准、凶狠地攥住了苏晚那只还带着齿痕和血迹的手腕!
力道之大,瞬间让苏晚痛呼出声,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
“啊——!”
她惊骇地抬头,撞进傅临渊骤然放大的眼眸深处。
那里面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冰冷和审视?
此刻翻涌着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赤红火焰!
是苏晚从未想象过的、铺天盖地的痛楚、暴怒、还有某种被命运戏弄到极致的狂乱!
他攥着她的手腕,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锁住她,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碾碎!
他的气息滚烫而急促,带着一种危险的、毁灭性的气息,喷在苏晚冰凉的脸上。
“名字?”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被硬生生撕扯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滔天的怒焰,“你恨自己没有留下名字?!”
他猛地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拽!
苏晚猝不及防,整个人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拖得向前扑倒,额头几乎要撞上他冰冷的轮椅扶手!
“苏晚!
你知不知道……”傅临渊的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失控的咆哮在冰冷的玻璃牢笼里炸开,震得苏晚耳膜嗡嗡作响,灵魂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冰冷的玻璃幕墙倒映着这扭曲而充满张力的一幕:轮椅上的男人如同被激怒的困兽,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被他攥在手中的女孩,女孩则如同暴风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苍白、脆弱,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骇和茫然。
“找……找我?”
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情绪——恐惧、绝望、愤怒、自恨——都被这句石破天惊的质问瞬间冲垮、搅碎,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震惊。
她忘记了手腕的剧痛,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望着傅临渊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傅临渊胸膛剧烈起伏,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像是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掌心。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痛楚、难以置信、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在他眼底疯狂地碰撞、燃烧。
“三年!
整整三年!”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血的利刃,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动用傅家所有的力量!
悬赏千万!
翻遍了整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掘地三尺!
就是为了找到那个该死的雨夜里……穿着蓝色塑料雨衣、眼角有颗泪痣、把我从地狱里拖出来……却又像鬼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女人!”
他猛地松开钳制她手腕的手,那只手却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他指着这空旷冰冷、如同巨大展示柜的顶层玻璃房,声音里充满了暴戾的嘲弄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结果呢?
结果***的就躲在苏宏山那个蠢货的家里!
被他当成一个随时可以丢出来顶罪的垃圾!
当成一个换取利益的筹码!
堂而皇之地送到了我的面前!
送到了……我用来报复苏家的谈判桌上!”
“哈!
哈哈哈……”傅临渊发出一阵短促而压抑的、近乎疯狂的低笑,笑声里没有丝毫愉悦,只有无尽的荒诞和刺骨的寒意,听得苏晚毛骨悚然。
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轮椅坚硬的金属扶手上!
“砰!”
一声沉闷却令人心悸的巨响在空旷的空间里炸开!
坚硬的合金扶手瞬间凹陷下去一个清晰的拳印,指关节处立刻渗出了殷红的血丝,顺着冰冷的金属表面蜿蜒流下,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
“这就是命运给我的答案?”
他猛地抬眼,再次攫住苏晚惊恐的视线,眼底是破碎的冰河,翻涌着毁灭一切的暗流,“这就是我傅临渊找了三年的人?!”
苏晚彻底僵住了。
她像一尊被冰封的石像,血液似乎都在血管里凝固成了冰渣。
手腕上残留的剧痛和指关节渗出的鲜血,都抵不过他话语里携带的、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的惊涛骇浪。
他……找她?
找那个雨夜里微不足道的她?
悬赏千万?
整整三年?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暴戾气息、指节流血却仿佛毫无知觉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的痛楚和愤怒,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尖叫: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不……不可能……”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虚弱,“你骗我……你只是想看我更痛苦……更绝望……”她摇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出,却是冰冷的、茫然的泪水,“我……我只是路过……我只是……想救个人……然后……然后我要赶去医院……奶奶在等我……她……奶奶”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最痛苦的那扇门。
那个冰冷的雨夜,奶奶枯槁的手,医院走廊里绝望的奔跑,最终只看到白布盖上的身影……巨大的悲痛如同迟来的海啸,瞬间淹没了她刚刚升起的震惊和困惑。
“她死了……”苏晚的声音陡然变得空洞,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身体软软地顺着冰冷的玻璃滑下去,瘫坐在地上,眼神失焦地望着地板上那几滴刺目的鲜血,“就在那天晚上……我没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她抬起那只被傅临渊攥得淤青的手腕,指着落地窗外那片冰冷的、闪烁着霓虹的城市夜景,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血淋淋的伤痕:“我甩开你……是因为……我要去见她……那是……最后一面……”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了傅临渊的心口。
他所有的暴怒、所有的戾气、所有翻腾的激烈情绪,在苏晚那双空洞绝望、盛满了迟来三年巨大悲恸的眼睛里,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
砸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指关节的刺痛感后知后觉地传来,鲜血还在缓慢地渗出,滴落。
他看着瘫坐在地上、仿佛灵魂都被抽空的苏晚,看着她手腕上那圈清晰的、由他亲手烙下的淤青,看着她脸上无声流淌的、冰冷的泪水。
空气死寂得可怕。
玻璃牢笼里,只剩下窗外城市遥远而模糊的喧嚣,以及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傅临渊眼底翻涌的风暴缓缓平息,沉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沉寂。
那沉寂里,有震惊过后的余烬,有滔天怒意被冰封的痕迹,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命运巨轮狠狠嘲弄后的茫然和……痛?
他操控轮椅,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金属轮毂与冰冷地板摩擦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没有再看苏晚失魂落魄的脸,目光沉沉地落在地板上那几滴属于自己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迹上,又缓缓移向她手腕上那圈刺目的淤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凌迟。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再次落在苏晚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入冰层之下,只剩下一种审视的、带着复杂计算的冰冷。
“苏宏山,”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却比之前更加低沉,像结了冰的河面,“他用什么威胁你?”
苏晚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混乱中,听到这个名字,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眼神里除了悲伤,更添了浓重的恐惧和厌恶。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没有回答。
傅临渊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冰冷地等待着。
空气里的压力无声地凝聚。
过了许久,久到苏晚以为自己快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压垮时,她才从膝盖间发出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细弱蚊蝇:“奶奶……的骨灰……还有……房子……他说……他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把奶奶……撒进……护城河……”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和极致的屈辱。
傅临渊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倏然收紧!
指关节再次泛白,刚刚凝固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一丝鲜红渗出,沾染在深灰色的西裤上,晕开一小块暗色。
他的下颌线绷紧如刀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知道了。”
只有三个字。
冰冷,平首,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晚茫然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还噙着泪水,不明白他这句“知道了”意味着什么。
傅临渊却不再看她。
他操控轮椅,毫无留恋地转身,朝着那扇磨砂玻璃门滑去。
轮椅碾过地板上那几滴属于他的血迹,留下淡淡的、暗红的轨迹。
“待在这里。”
命令式的口吻,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随着他的话音,磨砂玻璃门无声地滑开。
就在轮椅即将滑出门外的瞬间,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回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苏晚,从这一刻起,你记住两件事。”
“第一,你的命,是我的。
三年前在雨里是,现在,更是。”
“第二,在这里,没人能动你。
苏宏山,更不行。”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那个空旷冰冷的玻璃囚笼,也隔绝了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茫然的苏晚。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冰冷,沉重。
苏晚怔怔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圈清晰的淤青,再看向地板上那几滴刺目的、属于傅临渊的血迹。
“你的命,是我的……” “在这里,没人能动你……”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和保护欲,矛盾地交织在一起。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再次席卷了她。
她缓缓地、将自己蜷缩得更紧,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墙。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这座悬浮在高空的、透明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