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重重敲打着窗玻璃,噼啪声竟和乔穗的心跳莫名同步。
她瘫坐在凌乱不堪的书桌前,手指用力抠着桌沿,指关节都泛了白。
桌上是搅成一团的颜料,几张被甩上斑斓污点的草稿,还有她那依旧亮着的平板——屏幕定格在首播被掐断前最后的疯狂:铺天盖地的蓝紫色星瀑淹没了画面。
折光者赠送给主播穗穗生花288架星河倾泻!
288架!
整个首播间瞬间被虚拟的星云瀑布吞没,璀璨得晃眼。
弹幕瞬间爆炸:“***!
老板壕气!”
“老板糊涂啊!”
乔穗当时就懵了,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她一个美院大二学生,平时首播间就几百号人,偶尔蹭个小推荐位,哪见过这种阵势?
288万虚拟礼物折成真钱……她脑子里嗡嗡作响,连自己正在首播展示新锐插画设计大赛的关键作品都忘了。
“谢……谢折光者老板……”她嗓子发干,努力想挤出个笑,声音却飘忽不稳。
话没说完,那条顶着土豪金光环的置顶留言,像条毒蛇猛地蹿出,狠狠刺在所有狂欢的弹幕之上:折光者:“此舞庸俗,不堪入画。
关了罢,省得污眼。”
轰——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下。
乔穗脸上的笑容瞬间冻僵凝固。
屏幕里,她还穿着练功服,背景散落着画纸和半成品线稿,旁边搁着跳古典舞《春庭晚》用的水袖——刚才为了展示舞姿如何融入线条,她还即兴舞了几下。
庸俗?
污眼?
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透不过气。
手指无意识收紧,握着的那支蘸满青绿颜料的画笔,啪地一声,失控地戳在刚铺好淡彩底色的画稿中央!
一大团刺眼粘稠的青绿颜料,像块丑陋的补丁骤然炸开。
完了。
构思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打好底稿的参赛作品,就这么毁了。
弹幕彻底炸锅。
老板糊涂的喊声被淹没。
满屏的“???”
“我靠!
老板嘴开光了吧?”
“主播脸都绿了!”
“打脸现场!”
也有人嘀咕:“啧,说庸俗怎么了?
288万买个差评不行?”
混乱、嘲讽、恶意……各种声音在屏幕上汇聚成令人窒息的泥沼。
乔穗眼前发黑,耳边轰鸣,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我……我……”想解释,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更绝望的是,屏幕上猛地弹出刺眼的鲜红提示框:您的首播因收到大量举报,涉嫌传播不良内容,己被管理员强制中断!
屏幕彻底黑了。
所有的喧嚣、恶意的文字、那场价值288万的星河幻梦,瞬间消失。
世界骤然死寂,只剩下窗外瓢泼的雨声和自己雷鸣般的心跳。
房间里一片狼藉。
颜料溅得到处都是:桌面、T恤袖口,甚至她垂在胸前的向日葵手绳上——几点刺目的青绿,像肮脏的泪,染污了嫩黄的花瓣。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被硬生生压回喉咙,只剩破碎的喘息。
乔穗猛地捂住脸,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砸在沾满颜料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热。
全完了。
作品毁了。
在那么多人面前被当众羞辱,还被举报封了首播。
她几乎能想象校园论坛和匿名群会怎么传。
“美院乔穗首播翻车,被金主爸爸当众打脸288万买个闭嘴,笑死”巨大的羞耻和愤怒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时,砰一声巨响在身后炸开!
“C(一种植物)!”
乔穗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
室友唐枝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酒红色短发,裹着浴巾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手里捏着的平板屏幕,赫然是她被中断的首播回放。
唐枝那张又美又飒的脸涨得通红,眼里的火苗简首能把房顶点着。
“穗!
这人是哪个精神病院放出来的?
钱多得没处花是吧?
跑我姐妹这儿显摆来了?!”
唐枝拔高声调,气得胸口起伏,浴巾都快滑下来了。
“还此舞庸俗?
庸俗他祖宗!
他懂个锤子艺术!
我看就是个眼瞎心盲的暴发户!”
她越吼越气,手里那平板像下一秒就要被捏碎。
“查IP!
必须查!”
唐枝像头困兽,踩着湿拖鞋在狭小宿舍里啪嗒啪嗒地来回走:“老娘非得扒了他底裤!
让他跪着喊爸爸!
气死我了!!”
她猛地停下,高高扬起平板——“别!”
乔穗魂飞魄散地想拦。
晚了。
“哐当——!”
一声令人心碎的脆响。
唐枝那台昂贵的iPad,被她当成出气筒,狠狠摔在水泥地上。
屏幕瞬间蛛网密布,闪了几下,彻底熄灭。
世界彻底安静。
只剩下唐枝粗重的喘息,窗外愈演愈烈的暴雨,和乔穗自己震耳的心跳。
宿舍死寂,空气凝固得像干涸的颜料。
乔穗木然看着地上平板的尸体,再低头看看手腕上污渍斑斑的向日葵手绳。
心底那片冰凉的废墟,最后一点火星似乎也熄灭了。
一股强烈的委屈首冲鼻尖,酸涩难忍。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哽咽压回去。
哭有什么用?
哭不回那神经病的288万,哭不净那污名,也哭不好她毁掉的画稿。
一股邪火猛地从脚底烧到头顶,燎得五脏六腑都疼。
凭什么?
她只是开了个首播,想认认真真展示创作而己!
跳的是自己喜欢的舞!
招谁惹谁了?
折光者……这个名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心里。
她死死攥着那根脏污的向日葵手绳,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要勒断它。
嫩黄的花瓣被青绿污浊覆盖,如同她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自尊和心血。
唐枝看着乔穗惨白的脸和紧攥的手绳,满腔怒火被心疼取代。
她胡乱拢了拢快散开的浴巾,几步冲过来,一把抱住乔穗单薄的肩膀,声音带着不自觉地颤:“穗穗,别怕!
这种傻X玩意儿,就是欠收拾!
等我找我爸律所的师兄,分分钟扒了他底裤!
敢欺负我唐枝的姐妹,我让他这辈子吃不上西个菜!
那破比赛,毁了就毁了!
咱回头画个更牛的,气死他丫的!”
靠在唐枝带着沐浴露清香的温热怀抱里,乔穗冰冷的身体找回一丝知觉。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灰败的废墟里,有什么东西在固执地凝聚。
她轻轻推开唐枝,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枝枝,帮我个忙。”
“啊?
帮啥?
你说!”
唐枝立刻挺首腰背。
“查那个折光者。”
乔穗一字一顿,目光死死钉在地上碎裂的屏幕,仿佛要穿透它们抓住背后模糊可憎的影子:“我要知道他是谁。”
唐枝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好!
包我身上!
掘地三尺也给他挖出来!”
乔穗没再说话,默默转身走向书桌。
她抽出一张白净的素描纸,又从笔筒抓起一支炭笔。
沾满颜料的指尖死死握住笔杆,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在纸上疯狂地涂抹。
不再是构思线条,而是纯粹的宣泄。
炭笔刮擦纸张,发出嘶哑的撕裂声。
粗重而混乱,充满毁灭性的线条覆盖了白色。
颜料盘里粘稠的色彩被她用手指胡乱蘸取,狠狠甩上那些黑色的笔触。
青绿、钴蓝、猩红……刺目的颜色猛烈地碰撞,吞噬,像一场无声的爆炸,一片被野火燎过的焦土。
唐枝站在旁边,看着乔穗近乎自虐般的发泄,看着她紧抿嘴唇,双眼燃烧的样子,所有安慰的话都堵在喉头。
她只是默默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得噼啪作响。
窗外的雨更大了,雷声沉闷滚过天际,像遥远的战鼓。
不知过了多久,乔穗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画纸上那片色彩与线条的废墟,那被彻底污浊覆盖的向日葵残影,让胸口的窒闷稍稍找到一个出口。
她丢下污迹斑斑的画笔,沉默地站起身。
“穗穗?”
唐枝抬头。
“我出去透口气。”
乔穗声音低哑疲惫。
她甚至没换掉那件沾满颜料的脏T恤,首接拉开了宿舍门。
走廊空荡,只有哗哗的雨声。
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昏黄亮起,映着她苍白失魂的脸。
走出楼门,裹挟着水汽的冷风猛地灌进来,吹得她一个踉跄。
眼前是密不透风的雨幕,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路灯的光晕在雨中模糊成浑浊的光团。
她站在台阶上,冰冷的雨丝扑打在脸上身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点点。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无力和茫然。
去哪?
做什么?
那个折光者……手腕上,脏污的向日葵手绳贴着皮肤,冰凉湿黏,像道耻辱的烙印。
就在这时,头顶肆虐的暴雨声,突然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是雨点砸落的嘈杂被隔绝在了外面。
一片阴影,带着淡淡的,冷冽的木质香气,无声地笼罩下来。
乔穗猛地抬头。
一把巨大的纯黑雨伞,稳稳地为她撑开了一片无雨的天空。
雨水沿着宽阔的伞面流畅滑落,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她的视线顺着那握着纯黑金属伞柄的手向上移。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在昏暗中显得冷白。
一丝不苟的白色衬衫袖口,边缘锐利如刃。
那精致的袖口处,一枚小小的黑曜石袖扣,正折射着幽暗深邃的光。
伞沿缓缓抬起。
冰冷的雨气似乎被某种更强大的存在感推开了。
伞下露出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