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字里玄机
停尸间重归死寂，只剩下冰柜压缩机沉闷的嗡鸣，此刻听来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安稳。
那只僵首的鬼手，依旧保持着抓向陈渡后心的姿势，苍白的手指微微蜷曲，青灰色的指甲在强光手电下泛着死气沉沉的光泽。
那枚吸附在它手背上的青铜铃铛——“青蚨引”，也仿佛耗尽了刚才那瞬间的灵异，重新变成一块冰冷的、沉重的铜疙瘩，“当啷”一声，从僵硬的鬼手上脱落，砸在金属台面上，发出一声空洞的轻响，滚到台子边缘，不动了。
陈渡如同被这声响惊醒，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激得他一个哆嗦。
他大口喘着粗气，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进衣领，带来一丝冰凉的***。
他死死盯着编号7的停尸台。
白布下的轮廓恢复了彻底的静止，那只探出的手也无力地垂落在台边，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是幻觉吗？
不！
金属台面上那一道道深刻扭曲的刻痕清晰可见！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指甲刮擦金属留下的、难以形容的腥冷气味。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滚落台边的青铜铃铛。
刚才那微光，那吸附，那清脆到涤荡灵魂的***……还有那两个古篆“青蚨”……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师父留给他的，绝不是什么破烂！
他小心翼翼，如同靠近沉睡的毒蛇，再次挪到停尸台边。
先是用手电仔细检查白布下的轮廓，确认没有任何再次活动的迹象。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那片被鬼手刻划的金属区域。
甲骨文！
他蹲下身，凑得更近，强光手电几乎贴在冰冷的台面上。
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悬空拂过那些深刻入骨的刻痕。
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首透骨髓的阴寒。
凭借多年修复古籍、接触古文字的经验，陈渡凝神辨识。
刻痕凌乱而急促，带着一种原始的、非理性的疯狂意味。
笔画如刀劈斧凿，深深刻入金属，绝非人力能在瞬间完成。
他努力在脑海中拼凑那些熟悉的偏旁部首。
第一个字，像是一个歪斜的、巨大的“穴”字头，下面似乎有代表“骨”的象形……“葬”？
是“葬”字！
第二个字，结构相对清晰，像两根交叉的骨头……没错，是“骨”字！
第三个字，笔画扭曲复杂，像水流的波纹环绕着某种代表“难”或“险”的符号……陈渡眉头紧锁，这个字在甲骨文中形态多变，但结合前面的“葬骨”……“滩”？
是“滩”字！
“葬骨滩”？
第西个字，只刻了一半，像一个残缺的“口”字，旁边似乎还有代表方向的符号……“口”字在甲骨文中常与地名或方位有关……第五个字更是模糊一片，像是被强行中止，只留下几道杂乱的划痕。
“葬骨……滩……口……？”
陈渡低声念出辨认出的部分，心脏沉了下去。
这不像是一个完整的信息，更像是一个疯狂执念的片段，一个指向某个凶险之地的坐标！
葬骨滩？
这名字本身就透着不祥。
雾海市周边，有叫这个名字的地方吗？
他从未听说过。
“嗬……”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喉咙里堵着浓痰的嘶气声，突然又从白布下传来！
陈渡浑身汗毛再次炸起，猛地抬头，手电光瞬间锁定白布覆盖下的头部位置！
白布微微起伏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静。
那嘶气声也消失了。
不行！
这里不能久留！
这具尸体太邪门了！
必须立刻通知馆里，同时……他必须把这关键的信息记录下来！
他立刻掏出手机，对着台面上刻下的甲骨文痕迹，从不同角度连续拍摄了十几张高清照片。
闪光灯在死寂的停尸间里频频亮起，映照着冰冷的金属和诡异的刻痕，更添几分悚然。
确认照片清晰无误后，他迅速收起手机。
目光再次扫过滚落台边的青铜铃铛。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入手冰凉沉重，铜锈斑驳，与之前并无二致。
但刚才那神奇的一幕，以及铃身上“青蚨”二字，让他再也无法将其视为凡物。
他紧紧攥住铃铛，仿佛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将它塞回外套内侧口袋，紧贴着胸口，那冰冷的触感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他最后看了一眼编号7的停尸台，白布下的轮廓在阴影中显得格外阴森。
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停尸间，反手将厚重的金属门关上、锁死！
靠在冰冷的门板上，他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在微微发软。
回到值班室，锁好门，拉上窗帘，陈渡才感觉稍微安全了一点。
他瘫坐在椅子上，后背的冷汗被椅背吸收，带来一片湿冷的黏腻感。
他给自己倒了杯冷水，手却抖得厉害，水洒出来大半。
他强迫自己镇定，拿出手机，翻看刚才拍摄的照片。
放大，再放大。
冰冷的金属，深刻的甲骨文刻痕，每一个扭曲的笔画都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葬骨滩……口……”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打开电脑，连上殡仪馆内部那慢得可怜的局域网，他开始在本地地方志数据库和电子地图上疯狂搜索“葬骨滩”三个字。
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
搜索结果一片空白。
无论是官方地名、历史记载，还是民间俗称、网络信息，都找不到任何与“葬骨滩”相关的记录。
仿佛这个地方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葬骨滩……口……”他盯着照片上那个残缺的“口”字和模糊的方向符号，眉头拧成了疙瘩。
是入口？
还是某个地点的名字后缀？
又或者……这个“口”字，代表的根本不是字面意思？
他调出雾海市的电子地图，目光沿着海岸线仔细搜寻。
雾海市是海滨城市，海岸线曲折，滩涂众多。
他尝试着将“葬骨滩”代入可能的滩涂名称，或者寻找带有“骨”、“葬”等凶险字眼的地点传说。
依旧一无所获。
疲惫和巨大的精神冲击如潮水般袭来。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酸涩的眼睛。
师父临终前浑浊的眼神、塞给他铃铛时含糊的话语、那本记录着零碎法诀和风水堪舆的残破笔记……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翻腾。
“青蚨……”他低声念着铃铛上的名字。
这名字本身就透着古意和神秘。
《搜神记》里似乎提过，青蚨是一种母子相依的奇虫，取其子母之血涂钱，钱能自归……但这跟一个铃铛法器有什么关系？
他猛地睁开眼，从抽屉深处翻出师父留给他的那本用牛皮纸包着的线装笔记。
笔记纸质发黄发脆，边缘磨损严重。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是用毛笔小楷夹杂着一些潦草的符号记录的内容，多是些风水堪舆的零散心得、符箓的残缺画法、以及一些草药和怪诞事件的记载。
他快速翻动着脆弱的纸页，寻找着“青蚨”或者类似法器的记录。
目光扫过那些晦涩的术语和残缺的符箓图形，最终，在笔记中间一页的空白边缘，他看到一行极其潦草、几乎被墨迹晕染的小字：“……青蚨引，九器……碎……铃音……慎……招魂……镇魂……”字迹模糊，断断续续，如同呓语。
“九器？
碎？”
陈渡的心猛地一沉。
难道这铃铛只是某个更大法器的核心部件？
而且还是破碎的？
铃音……慎……招魂……镇魂？
这不就和昨晚那惊悚的一幕对上了吗？
***一响，那僵尸立刻僵首……这是镇魂？！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
如果铃铛能镇魂，那“招魂”又是什么意思？
慎用？
昨晚自己完全是误打误撞，下一次还能这么好运吗？
这破碎的“青蚨引”，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和那具刻下“葬骨滩”甲骨文的僵尸又有什么关联？
无数谜团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青铜铃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师父……你到底给我留下了什么？
窗外，浓重的夜色依旧笼罩着殡仪馆。
而陈渡知道，他平静修复古籍的日子，从昨夜那一刻起，己经彻底结束了。
一个隐藏在冰冷死亡背后的、充满未知凶险的世界，正向他缓缓揭开一角。
那刻在金属上的“葬骨滩”，如同一个指向深渊的坐标，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