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靠得太近，只是站在三步外的地方，竖起白虎耳细听。
屋里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杂着远处山林里偶尔传来的夜鸟啼叫。
这安静让他莫名不安——一个被“囚禁”的人类，不该这么安分。
他抬手想敲门，指尖悬在木头上又停住了。
敲了说什么？
问他睡了没？
显得自己太在意。
正犹豫着，屋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落地了。
林胜的神经瞬间绷紧，白虎尾在身后悄悄竖起，尾尖绷得笔首。
他轻手轻脚地挪到窗边，借着月光往里看。
陆野正坐在柴火堆前，手里拿着块碎陶片，在地上划着什么。
他背对着窗户，灰扑扑的粗布短打沾了点草屑，肩膀线条清瘦，完全不像有威胁的样子。
可那专注的姿态，却让林胜想起族里老猎人追踪猎物时的模样——沉静，且藏着不易察觉的敏锐。
林胜皱了皱眉，转身走到门口，慢慢拧开了锁扣。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陆野立刻停了手，回过头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不像被惊扰的慌乱，反倒像早就知道他会来。
“没睡？”
林胜开口，声音放得很稳，刻意压下了骨子里的警惕，只留了点例行公事的味道。
“嗯，有点吵。”
陆野指了指窗外，“虫鸣太密了。”
林胜愣了一下。
山里的虫鸣向来如此，兽人听惯了，甚至觉得是安眠的调子，这人类竟觉得吵？
他目光扫过地上的陶片划痕，像是些杂乱的线条，看不出什么名堂。
“我带了点水。”
他把手里的陶碗递过去，碗沿还带着点温热，“族长说……观察期间，不能苛待。”
他没说这是自己烧的热水，怕显得多余。
陆野接过去，指尖碰到碗沿时，林胜注意到他的手很干净，指腹没有厚茧，不像干过活的样子。
可早上在黑风林，他赤着脚走山路，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谢谢。”
陆野喝了一口，抬头时恰好对上林胜的目光，“你好像……不太放心我。”
林胜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视线落在他身后的柴火堆上。
那堆柴火码得整齐，是他昨天刚归置好的，此刻最上层的几根细柴却微微错开了位置，露出底下一块没劈透的硬木——那是他特意留着，打算白天用斧头再处理的。
“你动柴火了？”
他问，声音依旧平稳，只是白虎耳微微前倾，捕捉着陆野的每一丝反应。
“嗯，”陆野点头，语气坦然，“坐久了换个姿势，挪了两根。”
“我早上说过，别碰屋里的东西。”
林胜的尾尖轻轻扫了扫地面，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不是不信任你，是……族里的规矩。”
他解释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多余。
规矩就是规矩，哪需要跟一个“外人”解释。
陆野却像是理解了，指了指那块硬木：“那根木头纹路太乱，硬劈容易伤斧头。
你们劈柴前，不看纹路吗？”
林胜又是一怔。
这硬木是山里的铁桦，昨天他劈了两下没劈开，正愁怎么处理，这人类竟一眼看出了症结？
兽人劈柴看纹路是基本功，可人类……书上说他们早就脱离山林，住进了用石头垒的房子，怎么会懂这些？
“你……以前劈过柴？”
他忍不住问，眼神里多了点探究。
“看过别人劈。”
陆野把陶碗放在地上，“以前住的地方，有人靠这个换粮食。”
这话半真半假。
他确实“看过”，只不过是在云端俯瞰凡人生息时，瞥见过樵夫劈柴的样子。
林胜没再追问。
他看得出来，陆野不想多说过去。
兽人也有不愿提及的往事，他懂这种分寸。
只是心里那点疑虑更重了——一个懂木头纹路、能在山路赤脚行走的人类，真的只是个“迷路的过客”？
他目光扫过墙角的草堆，忽然发现不对。
早上出门时，草堆被他前晚坐得有些塌，边缘还露着几根枯槁的草茎，此刻却变得蓬松起来，枯茎被仔细拢到了里面，露出的都是带着潮气的新草，显然是被人整理过了。
“草堆也动了？”
他问，尾尖的摆动慢了半拍。
“嗯，”陆野看着他，“塌着睡不舒服。
放心，没往外扔，都堆在里面了。”
林胜看着他坦然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的警惕像是挥空了的拳头。
这人没掩饰自己的动作，却又在细节处透着让人猜不透的从容——整理草堆是为了舒服，却特意说明没乱扔；看出木头难劈，却只点到即止，不追问他为何没处理。
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像故意挑衅，倒像……在试探他的底线。
“夜里凉，”林胜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淡，“别乱动东西，免得着凉。
我……就在东屋，有事叫我。”
说完，他转身想走，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陶碗放门口就行，我明天早上来拿。”
陆野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林胜关上门，锁扣“咔哒”一声落定。
他站在门口没动，白虎耳还竖着，听着屋里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传来轻微的躺下声，接着便又是一片安静。
他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趟观察，好像不止是在看陆野安不安分，更像是……他在被这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东屋里，林胜坐在草垫上，翻着那本关于人类的旧书，目光却总落在书页外。
他想起陆野喝水时的样子，想起他指认硬木纹路时的平静，忽然觉得，这西屋的“囚客”，或许比书上写的任何人类都要复杂。
而西屋内，陆野靠在整理好的草堆上，看着窗棂外的月亮。
他指尖轻轻划过草叶，那里还留着林胜的气息——带着松木清香的、属于白虎兽人特有的温热气息。
这头白虎，警惕得像只护崽的母兽，却又在细微处藏着不易察觉的体贴。
陆野弯了弯嘴角。
看来，这“观察”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