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在驿站墙角的阴影里,看着往来的行商与车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布条——那里裹着的竹筒,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
“小兄弟,要搭车吗?
往南去云州城,只要两个铜板。”
一个赶车的老汉吆喝着,鞭子在空中划出清脆的响。
项川猛地抬头。
云州城?
他在村里听货郎说过,云天门就坐落在云州城外的青云峰上。
他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逃出来时太急,身上连半个铜板都没带。
老汉见他窘迫,咧嘴笑了笑:“看你像是山里出来的,是不是遇上难处了?
上来吧,老汉我今天生意好,送你一程。”
项川喉头动了动,低声道了句谢,笨拙地爬上了堆满货物的马车。
车轮碾过石子路的颠簸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心里反复默念着那几句话:云天门,执法堂,赵长老。
三日后,云州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高大的城墙青砖黛瓦,城门处车水马龙,守城的士兵穿着亮甲,腰间佩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进出的人群。
这一切都让项川感到陌生又紧张,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竹筒又按了按。
“前面就是云州城了,从这里往东南走三十里,就是青云峰,云天门的山门就在那儿。”
老汉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不过仙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你要是找人,得先在山脚下的坊市登记。”
项川再次道谢,跳下马车时,将砍柴刀解下来塞给了老汉:“这个……抵车费。”
那刀虽然普通,却是他唯一能拿出的东西。
老汉愣了愣,接过刀掂量了下,又塞回他手里:“留着吧,山里出来的娃,带着家伙防身。
记住,去坊市找‘迎客楼’的李掌柜,就说王老汉让你来的,他会帮你通传。”
项川攥紧了刀,望着老汉远去的背影,眼眶有些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随着人流走进了云州城。
城里的喧闹远超他的想象。
叫卖声、车马声、孩童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街边的店铺挂着五彩斑斓的幌子,卖丹药的、售法器的、甚至还有摆着“测灵根”摊子的,都让他目不暇接。
他看到有人踩着飞剑从头顶掠过,引来一片惊叹,才真切意识到,这是一个和青雾山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有仙法,也有更多危险的世界。
按照老汉的指引,他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巷,果然在城东南角找到了迎客楼。
这是一栋三层高的木楼,门口挂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几个穿着统一服饰的伙计正忙着招呼客人。
“请问……李掌柜在吗?”
项川站在门口,声音有些发涩。
一个账房模样的中年人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找李掌柜?
有预约吗?”
“是王老汉让我来的,我要去云天门找赵长老。”
项川急忙说道,手心沁出了汗。
账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了点头:“跟我来。”
穿过喧闹的大堂,账房将他领到后院一间僻静的屋子,里面坐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正低头拨弄着算盘。
“掌柜的,王老汉介绍来的,要去仙门找人。”
李掌柜抬起头,目光落在项川身上,带着审视:“王老汉的朋友?
你找赵长老做什么?”
项川没敢隐瞒,将青雾山遇袭、青衫人托信、村子被屠的事简略说了一遍,最后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裹着的竹筒,双手递了过去:“他让我把这个交给赵长老,说事关重大。”
李掌柜接过竹筒,掂量了下,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拆开油布,看到里面卷着的信纸,展开扫了几眼,猛地一拍桌子:“胡闹!
血雾谷的人竟敢如此猖獗!”
项川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小兄弟,你受苦了。”
李掌柜很快平复了情绪,语气缓和下来,“这信我会立刻派人送往山门,你放心,云天门绝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赵长老正在闭关,恐怕要等几日才能见你。
你先在我这里住下,等消息。”
项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一半,他摇了摇头:“我不用住店,只要能把信送到就好。”
他心里还惦记着村子的血海深仇,哪有心思安心住下。
李掌柜看出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你一个凡人,手无缚鸡之力,就算见到赵长老,又能做什么?
血雾谷的邪修个个手段狠辣,你这样去找他们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
项川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你己经做得很好了。”
李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信送到,就是立了大功。
这样吧,你若愿意,可先在我这迎客楼帮忙,等赵长老出关,我再带你去见他。
说不定……他能给你指条明路。”
项川望着窗外云雾缭绕的青云峰,又想起青雾山下的焦土。
报仇的念头如同烈火在胸中燃烧,但他也知道李掌柜说得对——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好。”
他低声应道,声音带着少年人从未有过的坚定,“我等。”
夜幕降临时,项川躺在迎客楼后院的柴房里,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但他知道,从踏出青雾山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腰间的砍柴刀冰冷坚硬,怀里的信笺早己送出,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却仿佛刻进了骨血里。
青云峰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他年轻却布满伤痕的脸庞。
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青衫人临死前的眼神,闪过村民们最后的笑脸,闪过黑袍人狰狞的面具。
这一夜,项川睡得很沉,却也第一次,在梦里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