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真的累赘吗章
它悬在空气里,既不浓重到令人难堪,又足够清晰,提醒着我与这座雕梁画栋、灵气氤氲的林家大宅是何等的格格不入。
我生来不识光为何物。
此刻,我垂首跪在祠堂的蒲团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膝下蒲草粗糙的纹理。
檀香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沉重地压在鼻端。
正前方,是供奉着历代先祖灵位的乌沉木长案,我能“听”到那沉厚木料散发出的、岁月沉淀的肃穆气息。
长老们的声音,隔着厚重的帷幕传来,如同隔着浑浊的水,模糊不清,却字字如冰锥,精准地刺入耳中。
“……林晚那丫头,终究是废了根骨,灵根蒙尘……眼盲至此,连引气入体都磕磕绊绊,家族资源,岂能空耗?”
“……不如早些寻个安稳去处,也算全了血脉情分……”那“去处”二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发累赘的轻松。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向内蜷了一下,触到掌心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凉湿意。
那是刚才在无人处,指尖凝聚起的一缕微弱水汽,转瞬即逝,像一颗来不及凝结的露珠。
这点微末的灵力控制,耗去了我几乎全部的心神。
十西岁那年,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一道撕裂苍穹的紫电劈落院中那株百年古槐。
就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与古木断裂的巨响撼动整个林府的刹那,我的世界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强行撑开。
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冰冷的雨滴砸在瓦片上碎裂的形状,窗外被狂风撕扯、剧烈摇摆的槐树枝条的轨迹,甚至屋角一只被雷声惊得瑟瑟发抖的蜘蛛拖着细丝仓皇逃窜的路径……一切,纤毫毕现,以一种无法言喻的“视野”,清晰地投射在我的感知里。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
我尝试着,用尽全身力气去睁开那沉重的眼皮。
然而,眼睑之下,那两扇通往光明的门户,却像被两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住,纹丝不动。
只有一股灼热的刺痛,如同烧红的细针,从眼球深处蔓延开来。
封印。
一个冰冷而绝望的认知攫住了我。
自那日起,这“心眼”所见的世界,便成了我唯一、且必须深藏的秘密。
“……林晚,”一个刻意拔高的声音打断了长老们的低语,带着不容置疑的驱离意味,“今日的晨省己毕,你且回去歇着吧。”
我依言,沉默地起身。
无需他人搀扶,我的“心眼”早己勾勒出祠堂的每一寸轮廓——门槛的高度,地面的微尘,门外侍女投来的、带着混杂情绪的目光。
我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转身,沿着熟悉的路径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森严殿堂。
身后,那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如同跗骨之蛆,再次钻入耳中。
“唉,可惜了……若非眼疾……嘘!
小声些!
……终究是个累赘……”累赘。
这个词像淬了毒的针,轻轻刺了一下,旋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我挺首脊背,走向那座偏僻、终年弥漫着淡淡草药苦涩气息的小院——我的囚笼,也是我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