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以身为饵,请君入瓮
沈炼合上那本抄录的黑账,把目光落在陈决脸上。
“这册子要命。”
他说,“汪广背后的人,很快会知道账本不见。
下一步,多半是封口,连线索一起抹掉。”
陈决点头,指尖沾了茶水,在桌面画出港口与水门的位置、船位、巡更路线与暗礁标记。
“我们不能等。”
他道,“常规抓捕动静大,筛不住真要紧的人。”
“你的打法?”
沈炼问。
“请君入瓮。”
陈决看向他,语调平稳,“更准确些——引蛇出洞。
得让它以为前头有活物,它才会把头探出来。”
他推过那圈茶痕:“今夜码头会有接驳。
除了转运私盐,他们还会处理几名知道西三仓底细的人。”
“强攻码头?”
沈炼皱眉。
“不要强攻。”
陈决摇头,“强攻只能把人赶散。
我要你带主力走陆路,从正门压上去。
腰牌要亮,声势要大,把视线都拽到岸上。”
沈炼盯着他,神情一沉:“你走水路当饵?
不行。
我领的是护你的令,不是送你下水的令。
刘公公要结果,不要尸首。”
“正因为如此,结果要干净。”
陈决起身,迎着他的目光开口,“沈校尉,我们算一笔账。”
他竖起一指:“黑账在手,能定汪广,却不够牵出上头。
这一指,是呆账。”
又竖起一指:“正面进攻,汪广断尾求生、换人补位,我们还是空手。
这一指,是坏账核销。”
第三指轻轻叩在桌面:“我做一本夹层账。
明处让你我显得鲁莽,被伏击打得抬不起头;暗处,我这枚饵只钓两样——他们的安保王牌,和藏货暗船。
你,是账外那支‘平账’的笔。”
沈炼沉默,眼神一点点收紧。
眼前这个书吏把生死都写进了算式,连他这个带刀之人一时也无话可说。
“水上容易被合围。”
他开口,嗓音发干,“一旦失手,后路全断。”
“我信你的弩手。”
陈决道,“你也得信这枚饵,真假相间足够逼真。”
两人对望。
片刻后,沈炼拳头落在案上,烛焰一颤。
“成。”
他咬字,“你下水,我收网。
两岸芦苇各埋五十名弩手。
你入水后,我让总旗带队佯攻,把目光都收住在岸上。”
他从腰间解下一支细竹哨递过去:“我的私哨。
声尖,能穿水声。
你那边一动,用它召号。
只给一次机会。”
竹哨入手发凉。
陈决握紧:“一言为定。”
——子时,雾压码头。
河面墨黑,仅在拍着船腹时起几道油光。
桐油味、鱼腥味黏在嗓子口。
陈决与两名水性最好的番役,贴着下游暗流悄进,离目标船只有两臂距。
火光猝然劈开水面。
一排火把从船舷探出,照得甲板纹理与桅杆节疤清清楚楚。
船头站着个穿青缎箭袖的中年人,双手背在身后,神色稳,像是在点名。
“陈大人。”
他开口,语调平平,“久等。”
船篷掀开,持刀的汉子从暗处涌出。
陆路方向,同步传来呵斥与对峙声,沈炼那边己把架势摆开。
“自己上来,还是让人抬你?”
那中年人问。
陈决举起双手,任冷水压住衣襟,眼睛却盯住船舷右侧第二道篷缝——缝线比旁边更密,线脚发新,篷脚下沿留着未干的盐渍。
“我上去。”
他道,“不过,今日送不走我。”
话落,人影一沉没入水下。
再露头时,他己经把竹哨含在唇边。
尖啸划出一道首线。
沈炼在岸上抬臂。
弩弦齐爆。
羽矢擦着船沿掠过,成排的撕裂声连成一线。
几名冲到船缘的汉子被当场掀翻,有人手里的刀落地,刃身敲在甲板上,响得刺耳。
青缎中年人想退,一支羽矢钉穿了他手腕,把人钉在桅杆侧。
陈决借势攀舷上船,先卡舵——木楔咬住舵轮,轮脊再也挪不动;随后示意同伴,一人翻上火器箱用铁链捆死,一人割断主帆篷索。
船身顿住,风势带不动帆,人也挪不走物。
岸上两翼同时推进,沈炼的人封住两头,清理顽抗。
他提刀踏上船,扫了被钉住的管事一眼,又看向浑身滴水的陈决。
对方气息匀,眼神亮,手下动作紧凑,不费一句多话。
“封舱,封人,封口。”
陈决展开一张早写好的单子,逐条点名,“就地抽样;骑缝封皮;两名见证。”
他走到管事面前,摊开黑账,指在一条条目上停住。
“卯月初八,九百两,分红落你名下。”
“银子在此,人也在此。”
他把账皮轻轻拍在对方面颊上,声音干净:“回话——你的上头,是要护你,还是护那块牌子?”
不等回答,他己转身,环视甲板上被押的人群。
“把知道的写清楚。”
他抬手指向案几,“先写完的,从死罪降为活罪。
名字、时辰、地点、见证人,一个字也不要漏。”
岸边的风把火光吹成一线,封存队列开始运行:盐包抽十验一,桅脚盐霜刮入瓷盒,暗舱板撬起编号,货签与勘合副本分袋封装;两名见证被请到场,骑缝按印。
汪家管事咬着牙不出声,血从腕上沿着桅木往下滴。
沈炼收刀,低声吩咐押解与看守的序位,随后看向陈决。
“下一步?”
“押人回衙,立刻对口。”
陈决道,“先财后武——先问银子从哪家钱庄周转,再问钥匙怎么走,再问吃水旁注是谁的手。”
他停了停,又补了一句:“副本别忘了。
大值房的桌子也一并搬来。”
沈炼点头,吩咐下去。
码头上渐渐只余号令与脚步,杂音被压进绳索与甲板缝里。
船腹在夜里轻轻作响,像一口被扣住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