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重重地跪在林地边缘的草地上，贪婪地汲取着带着泥土腥气与淡淡烟火味道的空气，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他几欲落泪。
他出来了，真的从那片仿佛无边无际的山林里走出来了！
狂喜如同破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紧绷的神经，随之而来的却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一种脚踏实地的茫然。
眼前的村庄轮廓在晨雾中逐渐清晰。
土黄色的矮墙，灰黑色的瓦片屋顶，几缕细首的炊烟袅袅升起，勾勒出人间烟火的静谧。
远处田埂上，己有几个模糊的身影在缓慢移动，如同勤劳的工蚁。
林凡想站起来，想呼喊，想朝着那炊烟奔去。
但透支的身体背叛了他，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眼前阵阵发黑，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那口松掉的气泄了出去。
他身体一歪，彻底瘫倒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粗粝的、带着浓重乡音的交谈声，如同隔着水面般模模糊糊地传入林凡的耳中。
“……嚯！
这年轻人，哪来的？
咋躺这儿了？”
“看这身衣裳……破得不成样子，莫不是遭了山匪？”
“不像不像，脸生得很，不像附近村子的。
探探气儿……还有气！
就是虚得很！”
“啧，这一身泥污，怕是在山里困了不止一天两天了吧。
抬回去吧，这里距离老赵头家近，先搁他家”林凡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磨盘，但他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明。
那些话语他每一个字都听见了，却完全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只觉得那语调、那发音，古拙拗口，与他所知的任何一种方言都相去甚远。
行！
搭把手，抬回去！
是死是活看他造化了，总不能看着冻死饿死在村口。”
几双粗糙有力的大手将他架了起来，林凡紧闭双眼。
语言不通，来历不明，在这明显不是他所认知的“现代”的地方，暴露自己会说话，尤其是说一口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话”，绝对是取死之道！
一个念头瞬间清晰：装哑巴！
他放松身体，模仿昏迷中的沉重，只在被颠簸得厉害时，才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无意识的、痛苦的***。
很快，他被抬进了一个小院，一股混合着柴火、牲畜粪便和某种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被安置在一张硬邦邦的土炕上，身下是粗糙的草席。
“老赵头！
老赵头！
快瞅瞅，村口捡了个半死的年轻人！”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应：“捡个人？
啥来路？
……啧，这模样，造孽哟！
老婆子，快端碗温水来！”
一个温和些的女声应着。
林凡感觉有人凑近，粗糙的手指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脖颈。
他竭力控制着呼吸和心跳，让自己看起来就是一个纯粹的、虚弱的伤患。
“饿狠了，也冻着了，没见啥大伤，先喂点水，缓过劲儿来再说，”那个被称作老赵头的老者下了判断。
温热的、带着淡淡咸味的水被小心翼翼地灌进林凡干裂的嘴里，他本能地吞咽着，喉咙的灼痛感缓解了不少，喂完水，似乎还有人用温热的布巾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泥污。
“可怜的娃……瞧着细皮嫩肉，不像干粗活的，好端端的咋跑这深山里来了？”
老婆婆的声音带着怜悯。
林凡继续“昏迷”，心中却翻江倒海，“细皮嫩肉”、“不像干粗活的”——这些词他听懂了关键词，更印证了他的猜测：他的现代衣着和体态，在这里格格不入。
接下来的时间，林凡就在这半昏半醒中度过，老赵头夫妇显然都是淳朴的山民，见他一首不醒，也没多问，只是定时给他喂些不知名的野菜汤。
林凡贪婪地吸收着这些能量，身体在缓慢地恢复，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听”看上。
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每一个发音，都如同烙印般刻进林凡的脑海。
他不再试图去理解意思，而是像一个最饥渴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声音的“形状”——语调的升降、音节的长短、发音的轻重缓急。
他那被雷声淬炼过的身体和灵魂，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
他能清晰分辨出不同人说话时细微的发音差异，能捕捉到语流中最微小的停顿和转折。
夜晚，当老赵头夫妇睡下，他便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无声地翕动嘴唇。
没有镜子，没有老师，全靠听觉的回馈和看到的发音‘’来学习。
第三天清晨，当老婆婆端着一碗温热的米粥坐到炕边，像往常一样准备喂他时，林凡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依旧带着茫然和虚弱，但不再是空洞的。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串极其沙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水……水……”老婆婆的手猛地一抖，碗里的粥差点洒出来。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凡，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哎哟！
老头子！
老头子快来看！
这孩子说话了！
他喊‘水’了！
他醒过来了！”
老赵头闻声冲了进来，看着林凡，又惊又喜：“真醒了？
能说话了？
太好了！
老婆子，快去再端碗水来！”
林凡看着他们激动的样子，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一丝，他成功了第一步。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碗，又用更加清晰一些，但依旧带着明显滞涩和模仿痕迹的语调重复道：“水……水……哎！
水！
给你水！”
老婆婆忙不迭地把粥碗放下，转身去倒水。
林凡接过老婆婆递来的水瓢，小口地喝着。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滋润着干渴的身体，也仿佛在浇灌着他刚刚萌芽的、属于这个陌生世界的语言种子。
他看着眼前两张淳朴而欣喜的脸，用尽力气，模仿着听到过的、对年长者的称呼，生涩地吐出两个词：老丈…大娘……”这两个词一出，老赵头夫妇更是喜出望外，连声答应：“哎！
哎！
好孩子！
好孩子！”
林凡低下头，小口喝着水，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有庆幸，有后怕，有伪装成功的暂时安心，更有对未来的茫然。
他终于发出了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迈出了融入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