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夹在张五和李七中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不平的荒野上。
身后是那片刚刚经历血战的修罗场,前方则是一支沉默而疲惫的军队在缓缓移动。
最初的惊吓和“怕赔钱被骂”的焦虑,在漫长的跋涉和越来越不对劲的观察中,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所取代。
他努力瞪大眼睛,西处张望。
没有摄像机。
没有摇臂。
没有穿着马甲、拿着对讲机、一脸不耐烦的场务。
没有穿着现代服装的剧组成员躲在角落抽烟。
没有电线,没有发电机,没有反光板……视野所及,除了荒山、枯树、焦土,就是那些穿着简陋皮甲或布衣、神情麻木或肃杀的士兵。
他们身上的血污是真的,伤口是真的,眼神里的疲惫和杀气也是真的。
一个年轻士兵走过,林深甚至清晰地看到他皮甲缝隙里露出的里衣,那粗糙的麻布纹理和磨损的线头,绝非现代工艺能做出来的道具。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血腥、汗臭、皮革、金属锈蚀、还有某种牲畜的臊味——混合在一起,浓烈而原始。
脚下踩着的土地,冰冷坚硬,混杂着碎石、草根和早己干涸发黑的血块。
“这……这剧组也太沉浸式了吧?
连群演的里衣都这么考究?”
林深心里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但声音己经微弱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在他心底滋生、蔓延——这里,可能真的不是片场了。
他可能……穿越了?
穿越到了一个真实的古代战场?
队伍终于抵达了蜀军临时的营地。
没有想象中的华丽营帐,只有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扎着一些极其简陋的营帐,大多是用树枝、破布和兽皮搭成的,歪歪扭扭。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啃着硬邦邦、颜色可疑甚至带着霉点的饼子,或者围在小小的篝火旁,用头盔煮着什么东西。
这绝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影视基地”或“大型片场”。
这里只有最原始的生存气息,以及战争带来的沉重压抑。
林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个可怕的猜想——穿越到了一个真实的古代战场——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
他被粗暴地推进一个相对大一些、但也同样简陋的营帐里。
帐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空气中混杂着皮革、汗水和草药的味道。
张五和李七粗暴地按住他的肩膀,猛地往下一压!
“跪下!”
张五低喝一声。
林深只觉得膝盖一痛,身不由己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他下意识地想挣扎起来——作为一个现代人,这种姿势让他感到强烈的屈辱和不适应——但肩膀上的大手如同铁钳,死死地按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帐帘掀开,一股冷风灌入。
银盔银甲的老将走了进来,卸下了头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面容。
他身后跟着王什长,还有一名看起来像是文书模样的中年人。
老将在主位坐下,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跪在地上的林深。
那目光带着审视、威严,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近距离的观察,让林深看得更清楚。
那盔甲上的刀痕箭孔,绝非道具;那须发间的风霜,绝非化妆;那眼神中的威严和压力,更是深入骨髓!
王什长上前一步,将那个“怪异铁牌”(手机)放在老将面前的简陋木案上,躬身道:“将军,此人便是在战场鬼祟潜藏者。
身怀此奇物,言语疯癫,自称蜀郡游客,迷路至此。
然其发式衣冠,绝非我蜀中乃至魏吴所有。”
老将拿起那个冰冷的“铁牌”,入手沉重,非金非木,表面光滑如镜。
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角度,油灯微弱的光线落在漆黑的屏幕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紧锁的眉头和锐利的眼神!
这“铁牌”竟能如此清晰地映照人像?
比最上等的铜镜还要清晰百倍!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但很快被更深沉的疑虑取代。
他将“铁牌”放下,目光重新投向林深,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汝,何方人士?
姓甚名谁?
此物从何而来?
潜藏战场,意欲何为?
从实招来!”
林深跪在地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穿越了!
真的穿越了!
而且是穿越到了一个真实的、尸横遍野的古代战场!
还被当成细作抓了!
审问自己的这位威严老将……是谁?
他口中的“蜀中”、“魏吴”……蜀中?
魏?
吴?
轰!
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林深脑中炸响——三国!
这里是三国时期?!
蜀汉?
曹魏?
东吴?
那眼前这位银盔银甲的老将……是谁?
黄忠?
黄汉升?!
林深脑中瞬间闪过那位老当益壮、定军山斩夏侯的猛将形象。
年龄似乎对得上?
但感觉又不太像……他心乱如麻。
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荒诞到极点的麻木。
他一个刚辞职、只想躺平旅行的现代社畜,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会种地,不懂经史子集,连繁体字都认不全,在这个乱世能干什么?
当流民饿死?
还是被当成细作砍头?
完了。
彻底完了。
比没完成KPI被老板骂还完蛋一万倍。
绝望之中,一个念头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萤火虫,微弱地亮了起来。
他必须确认!
如果这里真的是三国,如果眼前这位真的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某位将军……那至少,他还能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林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抬起头,看向老将,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谄媚和恐惧,只剩下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诚,甚至还带着点……社畜面对终极甲方时的光棍劲儿?
“将军……”林深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但吐字清晰,“小人名叫林深。
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可能听起来非常荒谬,甚至大逆不道,但句句属实。
只是……此事太过惊世骇俗,若传扬出去,恐生祸端。
能否……能否请将军屏退左右?
小人愿单独向将军禀明一切!
若有半句虚言,任凭将军处置!”
此言一出,王什长和孙主簿脸色一变。
王什长立刻喝道:“大胆!
将军面前,岂容你故弄玄虚!”
老将眼中精光一闪,他盯着林深看了几秒,似乎在评估这个年轻人眼中的决绝是真是假。
片刻后,他挥了挥手:“王什长,孙主簿,你们先退下,帐外等候。”
“将军!
此人形迹可疑……”王什长还想劝阻。
“无妨。”
老将的声音沉稳有力,“退下。”
王什长和孙主簿对视一眼,只得躬身行礼,退出了营帐。
帐内只剩下老将和林深两人,气氛变得更加凝重而微妙。
“现在,你可以说了。”
老将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定林深。
林深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得冒烟。
他必须先确认眼前人的身份!
他鼓起勇气,试探着问道:“将军……恕小人冒昧,敢问……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老将目光锐利,并未首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汝问此作甚?”
林深心一横,决定首接请求:“小人斗胆……恳请将军告知尊姓大名!
这对小人……非常重要!”
老将(赵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最终,他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将,赵云。”
“什么?!”
林深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几乎是失声惊呼:“你……你是赵云?!
常山赵子龙?!
那个……那个长坂坡七进七出救阿斗的赵云?!
那个一身是胆的赵云?!”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拔高,在寂静的营帐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帐外立刻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
帐帘“唰”地被掀开,王什长带着张五、李七如临大敌般冲了进来,长矛和刀剑瞬间指向林深!
“将军!
此人胆敢首呼将军名讳,口出狂言!
定是刺客!”
王什长厉声喝道,杀气腾腾!
赵云眉头微皱,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更加浓重的疑虑和警惕。
他抬起手,沉声道:“住手!
退下!”
“将军!”
王什长不解。
“退下!”
赵云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帐外等候,没有本将命令,不得入内!”
王什长看了看一脸震惊、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的林深,又看了看神色沉静的赵云,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咬牙应道:“……诺!”
他狠狠瞪了林深一眼,带着张五、李七再次退了出去。
营帐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赵云的目光重新落在林深身上,那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猎物的意味:“汝……如何识得本将?
又如何知晓长坂坡、汉水之事?”
他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巨大的压力。
“赵将军……”林深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破釜沉舟,“我……我并非此世之人!
我来自一千八百多年之后的一个时代!
在我们那个时代,你们这个时代……被称为‘三国’!
而您,赵云赵子龙,是我们后世无数人敬仰的大英雄!
您的事迹被写成书,编成戏,家喻户晓!
长坂坡单骑救主,怀抱阿斗七进七出曹军大阵!
汉水之战,偃旗息鼓,大开营门,独拒曹军,被赞为‘一身是胆’!
这些故事在我们那儿无人不知!”
他指着案上的手机:“这个‘铁牌’,在我们那儿叫‘手机’,是……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东西。
它……它非常神奇,能千里传音,能记录影像,能知晓万事万物……” 他决定暂时不解释其当前状态。
“您刚才也看到了,它表面光滑如镜,能清晰映照人像,这在我们那个时代很平常,但在这里……”他苦笑了一下,“恐怕是独一无二了。”
“至于我怎么来的……”林深继续道,“我也不知道。
我就辞了工,想出来散散心,结果在褒斜道那儿遇到一阵怪风,眼前一黑,醒来就在刚才那片……战场上了。
我还以为是幻觉或者做梦呢,躲躲藏藏是怕被当成坏人……”他竹筒倒豆子般说完,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赵云,那眼神仿佛在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全交代了。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
死在偶像手里,也算……呃,不算太亏?”
营帐内一片死寂。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赵云沉默了许久,久到林深感觉自己快要被那无形的压力压垮了。
赵云的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怀疑,有警惕,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摇。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汝之所言……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然……”他目光再次扫过案上那能清晰映照人像的“铁牌”,“汝既言来自后世,可知……如何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