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雪夜别西州的雪,总比别处落得早,也落得沉。梅林深处,寒枝缀满琼芳,风一过,
雪沫子簌簌往下掉,粘在周生辰的披风上,转瞬就化了半分。他握着剑,
指腹摩挲过剑脊上的纹路,那是当年十一刚学铸剑时,偷偷在他剑上刻的小梅花,刻得浅,
经年累月下来,倒被摩挲得愈发温润。剑刃映着月光,亮得有些晃眼。周生辰抬眸,
望向东南方,中州的方向,云压得低,像藏着无数暗涌。三日前收到的密报还揣在怀里,
信纸边缘被他攥得发皱:刘子行联合太原王金荣,要在他述职时扣上谋逆的罪名,斩草除根。
“殿下,该出发了。”宏晓誉的声音从梅林外传来,带着点压不住的担忧。
她牵着那匹雪色的战马,手指冻得发红,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马缰绳缠了两圈,怕风大吹脱。
周生辰转过身,披风下摆扫过雪堆,溅起细碎的雪粒。他看了眼宏晓誉,
又往书院的方向望了望,那里亮着一盏灯,不用想也知道,十一还在等着他回去。“晓誉,
”他顿了顿,声音比平时沉了些,“你替我告诉十一,若三日内我未归,
就让凤俏带她去南萧,找萧晏。”宏晓誉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只点了点头。
她知道殿下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再难更改,可她也知道,那盏灯下的姑娘,
等的从来不是一个“未归”的结果。时宜站在城楼最高处,手里攥着那块双鱼玉佩。
玉佩是去年她生辰时,师父送的,说是从西域带来的暖玉,冬天揣在怀里能驱寒。
可今天她揣了整整一个时辰,指尖还是凉的,凉意顺着指缝往骨缝里钻,
像要把什么不好的预感,牢牢钉在心里。她看着那队玄甲骑兵从城门下缓缓驶过,
最前面的人裹着墨色披风,身姿挺拔得像西州的青松。风把他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却没回头,不是不回头,是不敢。时宜知道,师父总怕她担心,哪怕心里装着千钧重担,
在她面前,也总笑得温和。直到马蹄声渐渐远了,消失在风雪里,时宜才慢慢松开手。
掌心的玉佩被攥得温透,上面的双鱼纹路,却像是刻进了肉里,硌得她心口发疼。
她想起雍城那次分别,师父也是这样走的,可那次她知道,他会回来;这次,她却总觉得,
有什么东西,要被这风雪吹走了。深夜的书院静得很,只有窗外的风雪声。时宜坐在书案前,
面前摊着一本没写完的《上林赋》,笔杆被她握得发烫。忽然,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凤俏的声音带着哭腔闯进来:“姑娘!快跟我走!师父在中州遇袭了!
”时宜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宣纸上,墨汁晕开,把“长卿”两个字染得模糊。
她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书案上,疼得她踉跄了一下,却顾不上揉,她只知道,
那个说要带她看遍西州梅花的人,出事了。2 金銮殿对峙中州的皇宫,比西州冷得多。
金銮殿里燃着银丝炭,可空气里还是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从刘子行的指尖,
漫到殿内每一个角落。他坐在龙椅上,手指摩挲着手里的羊皮卷,卷边被他捻得发毛。阶下,
周生辰穿着一身素色朝服,玄甲被留在了宫门外,刘子行说,“皇叔述职,不必穿甲胄,
显得生分”。如今看来,这“生分”,不过是怕他还手。“皇叔战功赫赫,
”刘子行的声音从龙椅上飘下来,带着点蜜渍的毒,“朕本想在庆功宴上,好好赏你,
可这密信……”他把羊皮卷扔在周生辰面前,“你与南萧私通,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皇叔还有什么话说?”周生辰垂眸,看着地上的羊皮卷。上面的字迹他认得,是金荣的手笔,
那笔歪歪扭扭的字,当年在西州对峙时,他见得多了。他忽然笑了笑,笑声很轻,
却在空旷的大殿里荡开,带着点自嘲:“陛下想要臣的命,直说便是,
何必用这种拙劣的伎俩?”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
是门轴断裂的“吱呀”声。冷风裹着铁腥味扑进来,平秦王穿着一身重甲,甲胄上还沾着雪,
往地上一跪,声音震得金砖都发颤:“陛下要杀忠臣,先踏过臣的尸身!
”刘子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平秦王敢公然抗旨,更没想到,
周生辰在朝中的人脉,比他想象的要深。与此同时,漼府的密室里,烛火摇曳。
时宜穿着一身太子妃的朱红礼服,裙摆扫过地面,没沾半点尘埃。她手里攥着一把匕首,
匕首柄上的缠绳,是她从前给师父缠剑穗剩下的料子,如今攥在手里,比剑穗沉得多。
匕首的尖抵在刘子行心腹的咽喉上,那人心头一颤,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时宜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带我去见陛下,若敢声张,我先送你去见阎王。
”她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在书院里读书、在城楼上等师父归来的漼时宜了。
从知道师父遇袭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有些东西,必须自己去争,比如师父的命,
比如她自己的未来。3 太子妃闯宫金銮殿里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周生辰站在殿中,
嘴角还沾着血迹。刚才刘子行的侍卫动手时,他没躲,不是躲不开,是想看看,这中州的天,
到底黑到了什么地步。血珠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像极了他从前在西州城墙上,
给十一画的舆图里,标注的边关烽烟。“陛下,”周生辰的声音很哑,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臣镇守西州十余年,护的是大漼的疆土,守的是天下的百姓。若陛下觉得,
臣的命能换得中州安宁,臣给,但谋逆的罪名,臣不认。”刘子行刚要开口,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朱红的裙摆先扫过门槛,时宜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她没跪,
只是抬手将一封密信掷在御案上,声音清得像碎冰:“陛下要查私通,
不如先看看金荣与柔然的往来书信,毕竟,亡国之罪,可比谋逆,重多了。
”刘子行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御案的扶手,指节泛白。他没想到漼时宜竟敢闯宫,更没想到,
她手里还握着金荣的罪证。“你敢抗旨?”刘子行的声音里带着怒意,“漼时宜,你别忘了,
你是朕的太子妃!”“太子妃”三个字,像一根针,扎在时宜心上。她抬眸,
目光直直地看向刘子行,没有半分畏惧:“陛下若还认我这个太子妃,就该知道,
漼氏世代忠良,从不会与逆贼同流合污。如今金荣通敌,陛下不查,反倒要杀忠臣,难道,
陛下是想和金荣一起,断送大漼的江山?”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急报:“陛下!
南萧使臣萧晏,带着三千精兵在城门外求见,说,说要保周将军平安!
”刘子行的脸色彻底白了。萧晏?南萧的使臣?他怎么忘了,周生辰当年在南萧养病时,
与萧晏结为挚友,南萧皇帝更是视周生辰为座上宾。若周生辰在中州出事,
南萧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内有平秦王和漼氏,外有南萧,他这个皇帝,
怕是真的要坐不稳了。萧晏的声音很快从殿外传来,清清爽爽,带着点漫不经心:“陛下,
臣奉南萧皇帝之命,前来探望周将军。若周将军少了一根头发,南萧的兵,
明日便会踏破中州城门,陛下,你信吗?”刘子行坐在龙椅上,手指抖得厉害。
他看着殿中的周生辰,看着站在周生辰身边的时宜,又想起城门外的三千南萧精兵,
终于明白,他这步棋,走输了。周生辰看着时宜,眼底闪过一丝暖意。他知道,这个姑娘,
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她最坚实的支撑。就像当年在雍城,她明明怕得发抖,
却还是挡在他身前;就像现在,她穿着太子妃的礼服,握着匕首闯宫,只为了护他周全。
“陛下,”周生辰缓缓开口,“如今金荣的罪证确凿,还请陛下下令,将金荣捉拿归案。
至于臣,”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时宜身上,“臣愿辞去所有官职,回西州养老,
从此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刘子行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没得选,若不答应,
他只会输得更惨。4 ***断婚约漼府的密室里,烛火很暖。时宜坐在床边,
手里攥着一块帕子,隔半个时辰就给周生辰擦一次额角的汗。帕子已经换了三匹,
她的指尖却还是烫得发疼,不是因为烛火,是因为担心。周生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唇上却带着点浅淡的笑意。他醒了有一会儿了,只是没敢睁眼,他怕一睁眼,就会发现,
刚才在金銮殿里的一切,都是梦。直到时宜的指尖再次碰到他的额角,他才慢慢睁开眼。
“十一。”他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时宜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烫得他心尖颤。她没哭出声,只是把一块叠得整齐的***放在他掌心,***是她写的,
字里行间,都是废除婚约的决心。“师父,”时宜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很坚定,
“我已禀明太后,婚约废除。从今往后,我只是漼时宜,不是太子妃,我们走,去南萧,
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再也不回中州了。”周生辰握着那块***,指尖能感受到血渍的温度。
他抬眼,看着时宜红肿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那是欣慰,是心疼,
还有一种他藏了很久的情愫,终于要破土而出。“好。”他轻轻说,“我们走。
”深夜的西州城墙,风雪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在城墙上,银辉遍地。
时宜靠在周生辰的肩上,他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墨香和梅香。“师父,
”时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后悔过。”周生辰转头看她,眼底带着疑惑。
“我后悔从前总不敢说,”时宜的脸颊蹭过他的披风,像只温顺的小猫,“我后悔在雍城时,
没告诉你我怕;后悔在书院时,没告诉你我喜欢你写的字;后悔每次你走,
我都只敢在城楼上看着你的背影,不敢跟你说一句‘我等你回来’。”风又起了,
吹得城墙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周生辰抬手,把时宜的头发拢到耳后,
指腹触到她冻得发红的耳垂,软得像江南的春柳。“我知道。”他说。他一直都知道。
从她第一次在书院里,把写错的《上林赋》藏在身后开始;从她第一次给他缠剑穗,
手抖得缠错了纹路开始;从她每次看着他的眼神,亮得像星星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姑娘,
早已住进了他的心里。只是他肩上有家国,有王军,有“不娶妻妾,不生子嗣”的誓言。
他不敢回应,怕耽误她,怕害了她。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官职,没有誓言,
只有她。“十一,”周生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从今往后,
我再也不会让你等了。”时宜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带着笑。她抬头,
看着周生辰的眼睛,月光落在他的眼底,亮得像西州的星星。她踮起脚尖,
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像吻一片落在他脸上的雪花。“好。”5 南萧新生活三个月后,
南萧,龙亢书院。竹林绕着书院,风一吹,竹叶“沙沙”响,像极了西州书院里,
时宜读书时的翻页声。书架上摆着一本《上林赋》修订版,封面上是两人合写的字,
时宜的字娟秀,周生辰的字刚劲,凑在一起,倒像是天生该在一处。时宜坐在竹椅上,
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而是落在不远处的庭院里。
周生辰正在给那几棵刚移栽来的梅树浇水,那是从西州梅林里挖来的,他说,
要让十一在南萧,也能看到熟悉的梅花。“在看什么?”周生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带着点笑意。他手里端着两盏茶,放在石桌上,茶香袅袅,混着竹香,格外清雅。
时宜合上书,笑着看他:“在看师父浇水,没想到,师父不仅会打仗,还会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