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眠抱着断了弦的吉他站在雨里时,觉得这雨像是老天爷攒了半拉月的委屈,一股脑全泼在了他身上。吉他套早被淋透,贴在背上凉得像块冰,他低头瞥了眼琴颈处缠着的胶布——那是三天前最后一场演出时崩断的第三根弦,他没钱换,只能撕了块电工胶布缠得结结实实。
对面的“初心乐”已经拉上了卷闸门,铁门上用红漆写的“转让”两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像两道渗血的疤。赵协卷着铺盖走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说小迟啊,这地方养不住人,你也早点找个正经活儿干。迟眠当时正调着音,没抬头,只从喉咙里挤出个“嗯”,心里却清楚,他这辈子大概就只会抱着吉他唱跑调的情歌了。
雨势没见小,风裹着雨丝往衣领里钻。迟眠缩了缩脖子,目光越过街面,落在斜对过那家亮着暖黄灯光的书店上。
“书栈”。
招牌是木质的,边角被磨得圆润,雨夜里透着股温吞的暖意。他在这附近唱了快一年,却从没进去过。总觉得那种地方和他这种浑身带着烟酒气、指甲缝里嵌着琴弦锈的人不搭。
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只三花流浪猫,正抖着淋湿的毛往他脚边蹭。迟眠弯腰想摸它,猫却“喵”一声蹿进了雨幕,径直奔向书店门口。
他顺着猫跑的方向看去,书店门口铺着块深灰色的防滑垫,上面印着行小字——“小心地滑”。一个高瘦的男人正蹲在门口,手里拿着块干毛巾,慢条斯理地给那只三花猫擦毛。
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头发是自然的黑色,额前几缕被雨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他动作很轻,擦到猫的爪子时,还特意把毛巾折了折,像是怕弄疼它。
“老书怕潮,人也怕摔。”
男人的声音隔着雨帘飘过来,不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沙哑。迟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话大概是说给刚才差点在门口滑倒的老太太听的。老太太连声道谢,他只是摆摆手,直起身时,目光正好和迟眠对上。
那是双很沉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墨石,看不出情绪。迟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把吉他往身后藏了藏,转身想走,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喂。”
迟眠停住脚,没回头。雨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很响,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进来避避雨?”
这次听得很清楚。他转过身,男人已经走到了店门口的屋檐下,手里还拎着那只三花猫,猫舒服地眯着眼,尾巴绕着他的手腕晃来晃去。
“不用。”迟眠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发疼,“我身上脏,别弄脏了你店里的书。”
男人挑了挑眉,没说话,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迟眠这才注意到,书店的门是老式的木门,上面挂着块铜制的门牌,刻着“书栈”两个字,边角被摩挲得发亮。门旁边的墙根下,放着个纸箱,里面铺着旧毛衣,刚才那只三花猫大概就是从这儿跑出去的。
“书比人耐脏。”男人忽然说,“进来吧,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迟眠犹豫了几秒。吉他箱里的谱子要是被淋透,他今晚就得睡桥洞了。他咬了咬牙,抱着吉他低着头钻进了书店。
一进门就闻到股淡淡的旧书味,混着木质书架的清香,还有点若有若无的檀香。店里没开灯,只靠几盏落地灯照明,光线昏黄柔和,把一排排书架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随便坐。”男人指了指靠窗的一张藤椅,自己则转身走到柜台后坐下。柜台是深色的木质,上面摆着盏台灯,旁边堆着几本摊开的书,还有个搪瓷杯,里面插着支钢笔。
迟眠选了个离柜台最远的角落坐下,把吉他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打开琴箱检查。谱子还好,只是边角有点受潮。他松了口气,抬头时,看见男人正看着他,手里转着那支钢笔。
“吉他坏了?”男人问。
迟眠低头瞥了眼缠着胶布的琴弦,语气硬邦邦的:“关你什么事。”
男人没生气,反而笑了笑,那笑意很淡,只在嘴角漾开个浅浅的弧度。“我叫戚枭,这家店的老板。”
“迟眠。”他报上名字,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戚枭点点头,没再说话,低头翻起了柜台上的书。店里很静,只有雨点敲打着玻璃窗的声音,还有戚枭翻书时发出的沙沙声。迟眠坐了一会儿,心里那点紧绷的防备慢慢松了些,开始打量起这家书店。
书架很高,几乎顶到天花板,上面塞满了书,却摆得乱七八糟。《百年孤独》旁边放着本《汽车维修指南》,《唐诗三百首》和《英雄联盟攻略》挤在一起。迟眠皱了皱眉,心想这老板怕不是个糊涂蛋。
他正看得发怔,忽然听见“喵”的一声,刚才那只三花猫从柜台底下钻了出来,径直跳到他腿上,蜷成一团开始打盹。迟眠僵着身子不敢动,眼角的余光瞥见戚枭正看着他,嘴角带着点揶揄的笑。
“它叫煤球。”戚枭说,“平时挺怕生的,看来跟你投缘。”
迟眠没接话,伸手试探着摸了摸煤球的背,猫舒服地呼噜了一声,往他怀里蹭了蹭。他心里忽然有点发软,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对面的乐馆……”戚枭忽然开口,“是不是关门了?”
迟眠的手顿了顿,嗯了一声。
“没地方去了?”
这话像是戳中了他的痛处,迟眠猛地抬头,眼里带了点刺:“关你屁事。”
戚枭没在意他的态度,指了指柜台后面的一扇门:“里面有间小仓库,平时放杂物的,空着也是空着。你要是不嫌弃,暂时可以住那儿。”
迟眠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这老板有什么别的企图。他打量着戚枭,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依旧淡淡的,看不出是好心还是别有用心。
“为什么?”迟眠问,声音里带着警惕。
戚枭合上书,看着他怀里的煤球:“煤球好像挺喜欢你的。”
这理由蹩脚得可笑。迟眠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没钱付房租。”
“不用付。”戚枭站起身,从柜台底下拖出个纸箱,里面是些干净的旧毯子,“店里正好缺个人看店,你白天帮我照看一下,晚上住这儿,抵房租。”
迟眠看着他手里的毯子,又看了看窗外丝毫没有减小的雨势,心里那点坚硬的外壳忽然裂开了道缝。他沉默了几秒,低声说:“我不会看店。”
“很简单。”戚枭把毯子放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客人要找书,你就说找不到,让他们自己慢慢找。”
迟眠:“……” 这老板果然是个糊涂蛋。
“对了。”戚枭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指了指他的吉他,“柜台抽屉里有备用的琴弦,你自己拿去换吧。”
迟眠看着他转身走进柜台后的门,背影挺直,蓝衬衫的后颈处有块淡淡的水渍。他愣了半天,才伸手打开柜台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果然放着几包崭新的琴弦,还有一把小小的调音器。
他抱着吉他,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手指有些笨拙地换着琴弦。煤球趴在他腿上睡得正香,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是在唱一首冗长的歌。
换好琴弦,迟眠试着拨了一下,音色清亮,比他那根缠了胶布的旧弦好太多。他忽然想起刚才戚枭的样子,想起他给猫擦毛时的耐心,想起他说“老书怕潮,人也怕摔”时的语气。
这人,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他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戚老板!戚老板!救急啊!”
迟眠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冲了进来,头发湿漉漉的,怀里抱着个贝斯琴盒,进门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周述仁?”戚枭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条毛巾,“你怎么来了?”
被叫做周述仁的男生接过毛巾擦着头发,一脸苦相:“别提了,我妈嫌我在家弹贝斯吵,把我赶出来了!说让我暑假自己挣学费,不然就不让我念了!”
他说着,眼睛一亮,抓住戚枭的胳膊:“戚老板,你这儿缺不缺人啊?我什么都能干!搬书、扫地、看店……我还会讲冷笑话,能给客人解闷!”
戚枭皱了皱眉:“我这儿不缺人。”
“别啊老板!”周述仁垮下脸,开始卖惨,“我成绩可好了,是我们那儿的高考状元!就是弹贝斯被我妈嫌弃……你收留我吧,我不要工资,管饭就行!”
迟眠在旁边看着,觉得这男生挺有意思,眼睛很大,像只受惊的兔子,说话语速飞快,带着点南方口音。
戚枭被他缠得没办法,指了指角落里的迟眠:“已经有人了。”
周述仁这才注意到迟眠,眼睛瞪得更大了:“哇!你就是对面乐馆那个吉他手吧?我听过你唱歌!《雨夜》那首,超好听!”
迟眠被他说得有点不自在,别过脸去:“一般。”
“不一般不一般!”周述仁一脸崇拜,“你的吉他弹得绝了,特别是那段solo,我跟我同学扒了好久都没扒下来!”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琴盒里拿出贝斯,拨了个***:“你看,我贝斯也弹得不错!戚老板,你就收了我吧,我可以给这位帅哥伴奏啊!”
戚枭揉了揉眉心,像是很无奈:“店里住不下两个人。”
“我可以睡地上!”周述仁立刻说,“我不挑的,有个地方就行!”
迟眠看着他那副急于求成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刚到这个城市时的模样,心里那点别扭忽然就没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仓库挺大的,挤挤能住。”
周述仁和戚枭都看向他。迟眠避开他们的目光,低头摸着煤球的毛:“多个人,看店也方便。”
戚枭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行吧。但说好,店里的书不能碰,特别是架子顶层那排。”
周述仁立刻欢呼起来,抱着贝斯原地转了个圈:“谢谢戚老板!谢谢这位帅哥!我给你们讲个冷笑话吧!为什么数学书总是很忧郁?因为它有太多的问题!”
迟眠:“……”
戚枭面无表情地转身回了里间:“我去给你们找个垫子。”
周述仁还在兴奋地说:“不好笑吗?那我再讲一个!为什么程序员总是分不清万圣节和圣诞节?因为Oct 31等于Dec 25啊!”
迟眠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小了些,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对面“初心乐”的招牌在雨雾里若隐若现。
他低头拨了下吉他弦,清亮的音色在安静的书店里散开。煤球被惊醒,懒洋洋地抬了抬头,又窝回他怀里。
也许,住在这里,也不算太坏。
雨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迟眠躺在仓库的旧床垫上,听着隔壁周述仁均匀的呼吸声,毫无睡意。仓库很小,堆着些旧书和杂物,空气里弥漫着和外面一样的旧书味。
他悄悄爬起来,走到仓库门口,掀开帘子往外看。柜台后的灯还亮着,戚枭坐在那里,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个相框,看得入神。
迟眠放轻脚步走过去,想看看他在看什么,却在走近时不小心碰掉了脚边的一本书。
“啪嗒”一声,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戚枭猛地回过头,手里的相框被他飞快地合上,放进了抽屉里。他看着迟眠,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快得让人抓不住。
“睡不着?”戚枭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迟眠点点头,没问他刚才在看什么。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湿漉漉的街道,路灯的光晕在积水里荡开,像碎掉的星星。
“以前……”迟眠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也玩音乐?”
戚枭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算是默认。
“什么乐器?”迟眠追问。
“主唱。”戚枭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以前组过乐队。”
迟眠有些意外。他以为戚枭这种看起来沉稳安静的人,大概从小就是好学生,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和摇滚这种东西沾不上边。
“乐队叫什么?”
戚枭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早散了,不提了。”
迟眠看出他不想多说,识趣地没再问。他靠在窗边,拿起吉他,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弹出一段不成调的旋律。
是《雨夜》的前奏。
他弹得很慢,像是在回忆什么。弹到副歌部分时,他忽然停了下来,喉咙有些发紧。这首歌是他写给一个人的,一个他再也见不到的人。
“继续弹啊。”戚枭忽然说。
迟眠抬头,看见他正看着自己,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却带着种莫名的鼓励。他深吸一口气,指尖重新落在琴弦上,开口唱了起来。
“雨下了一整夜,你没说再见……”
他的声音有点哑,却很干净,像雨洗过的天空。唱到动情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落满了星光。戚枭坐在柜台后,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节奏和歌曲的鼓点重合。
一曲终了,店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迟眠低下头,不敢看戚枭的眼睛,脸颊有些发烫。
“唱得很好。”戚枭说,语气很真诚。
迟眠“嗯”了一声,把吉他抱在怀里。
“你的左耳……”戚枭忽然问,“听不见?”
迟眠的身体僵了一下,像是被踩到了痛处。他猛地抬头,眼里带了点戾气:“关你什么事!”
戚枭没在意他的反应,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刚才你唱歌的时候,左边的音量明显比右边小。而且,你拨弦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侧着头,用右耳听。”
迟眠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过了很久,他才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小时候生病,烧坏了。”
没再说更多,戚枭也没再问。有些伤口,不需要被反复揭开。
“对了。”戚枭站起身,从柜台里拿出一把吉他,递给他,“这个给你用。”
那是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吉他,琴身是温暖的棕色,琴颈处刻着个小小的“E”字。迟眠认得这个牌子,是国外一个小众的手工品牌,价格不菲。
“我不要。”迟眠把吉他推回去,“太贵重了。”
“放着也是放着。”戚枭把吉他塞到他手里,“好琴就该被好好利用,总比在我这儿落灰强。”
迟眠抱着吉他,手指抚过琴身上的纹路,触感温润。他能感觉到这把琴的主人一定很爱惜它,保养得极好。
“这是……”
“以前乐队的吉他手留下的。”戚枭打断他,语气有些飘忽,“他走的时候,把琴留下了。”
迟眠没再问,只是轻轻拨了下弦,音色醇厚,比他自己那把不知好多少倍。他抬头看向戚枭,男人正望着窗外,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谢谢。”迟眠低声说。
戚枭回过头,笑了笑:“不客气。对了,明天可能还有人要来。”
“谁?”
“一个鼓手。”戚枭说,“以前认识的,最近遇到点麻烦,没地方去。”
迟眠点点头,没说话。他抱着那把旧吉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色。雨已经停了,天边泛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空气里有种雨后特有的清新味道。
他忽然觉得,这家乱七八糟的书店,这个糊里糊涂的老板,还有那个爱讲冷笑话的贝斯手,或许会组成一个奇怪的组合。
就像一首没谱完的歌,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音符会落在何处,但至少此刻,旋律已经开始流淌。
他低头,轻轻哼起了《雨夜》的调子,这一次,眼角没有发涩。
迟眠是被阳光晒醒的。
仓库的小窗正对着东向,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打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周述仁还在睡,抱着他的贝斯蜷缩在垫子上,像只揣着宝贝的仓鼠,嘴里嘟囔着什么“属七***”,大概是在做关于乐理的梦。
迟眠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怀里还抱着那把刻着“E”字的吉他。琴身被体温焐得温热,他摩挲着那个小小的字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空落落的。
走出仓库时,店里已经有了动静。戚枭正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本《瓦尔登湖》,眉头皱得很紧。迟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那本书***在了《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和《婚姻法解读》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又放错了?”迟眠忍不住开口。
戚枭回头看了他一眼,把书抽出来,随手塞进旁边的空位——那里挨着一本《天体演化简史》。“大概是昨天那位老先生拿了没放回原处。”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迟眠挑眉:“你就不怕客人找不到书,再也不来了?”
“书嘛,”戚枭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散漫,“有缘自会相遇。就像人一样。”
这话有点玄乎,迟眠没接茬。他走到柜台边,把那把旧吉他放好,拿起自己那把缠着胶布的琴,想找个角落练练手。刚调了两个音,就被戚枭叫住了。
“用那把。”戚枭指了指他刚放下的琴,“我说过,好琴该被好好利用。”
迟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旧吉他抱了起来。指尖触到琴弦的瞬间,他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很久以前就用过这把琴。他甩了甩头,把这荒唐的念头抛开,低头弹起了一段即兴的旋律。
琴声在安静的书店里流淌,带着点清晨的慵懒。戚枭靠在书架上,手里拿着本书,却没看,只是望着他,眼神里有种迟眠读不懂的东西,像是怀念,又像是遗憾。
周述仁被琴声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迟眠手里的吉他,眼睛瞬间亮了:“哇!这不是‘星尘’那个系列的手工琴吗?据说全球***五十把!迟眠哥你太厉害了,戚老板居然把这么宝贝的琴给你用!”
迟眠弹错了一个音,抬头看向戚枭:“很贵重?”
戚枭没否认,只是淡淡道:“以前乐队的吉他手,非要定制一把带‘E’标的,说要和乐队名呼应。后来……”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转身去给煤球添猫粮了。
周述仁还在兴奋地说:“‘E’是Eternity吧?永恒乐队!我知道他们!当年在地下圈子超火的!主唱嗓音绝了,可惜后来突然解散了,没人知道为什么……”
“周述仁。”戚枭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告,“去把门口的防滑垫洗了。”
周述仁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抱起贝斯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店里又恢复了安静。迟眠看着戚枭的背影,他正蹲在地上,看着煤球吃东西,侧脸柔和,和周述仁嘴里那个“地下圈子超火的主唱”实在联系不起来。
他忽然想起昨晚戚枭敲着柜台打节奏的样子,那瞬间流露出的专注和熟稔,不像是装出来的。这个看似散漫温和的书店老板,身上藏着太多故事。
“你以前……”迟眠犹豫着开口,“很凶吗?”
戚枭喂猫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了笑:“你听谁说的?”
“感觉。”迟眠说,“周述仁提到乐队的时候,你眼里有戾气。”
那是一种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却依旧藏在骨缝里的尖锐,像旧刀生锈的刃,虽然钝了,却依然能看出曾经的锋利。
戚枭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的阳光很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年轻的时候,总觉得全世界都欠自己的。”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点就炸,为了一句歌词能和人打一架,为了坚持自己的风格,跟唱片公司闹掰,觉得自己特英雄。”
他回头看向迟眠,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后来才知道,所谓的英雄主义,在现实面前,连个响都算不上。”
迟眠没说话。他懂这种感觉。曾经他也觉得,只要抱着吉他唱下去,总有一天能站在更大的舞台上,让那个人听到他的歌。可现在,他连换一根琴弦的钱都没有。
“打架很厉害?”迟眠忽然问,语气里带了点好奇。
戚枭挑眉:“你想试试?”
迟眠立刻别过脸,拨了下琴弦:“算了,我怕把你的书砸坏了,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