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可情,林氏财团唯一的继承人,生来就在云端。美貌、财富、权力,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于我不过是唾手可得的寻常点缀。凌修齐?呵,一个名字而已,一个在家族意志下被迫冠上我丈夫头衔的、无足轻重的附属品。他温吞、沉默,挂着个“技术顾问”的虚名,在我掌控的商业帝国里,渺小得如同角落里的尘埃。我视他的存在为空气,甚至带着一丝被玷污的厌恶。离婚,是必然的结局,是我甩掉最后一点污渍的仪式。我要他净身出户,彻底滚出我的世界,还我一片纤尘不染的澄澈天空。我以为这将是新生的开始,却不知,签下名字的那一刻,是我亲手为自己敲响了地狱的丧钟。
冰冷的现实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将那份可笑的高傲彻底碾碎。
此刻,林氏总部顶层,属于我的王国中心。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匍匐在脚下,阳光却透不过昂贵水晶吊灯投下的冰冷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却压不住那份死寂。
“签了它。”我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玻璃,尖锐而毫无温度,划破一室凝滞。那份薄薄的离婚协议书被我两根手指捏着,轻飘飘地甩在对面男人的胸口,发出“啪”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却如同惊雷。
凌修齐就站在那儿,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普通西装,与这间奢华到每一寸空气都标着价格的办公室格格不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空白面具。没有愤怒,没有屈辱,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望进去是一片死寂的寒潭,仿佛早已凝结了万载玄冰,再也映不进一丝光亮。
他沉默地弯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迟缓,去捡拾那些因为他胸口被纸张击中而散落飘下的纸页。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却透着一种失血的苍白,指尖微微蜷曲,仿佛触碰的不是决定他命运的纸,而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我的耐心在看到他这副逆来顺受、死气沉沉的模样时彻底告罄。心底那点残留的、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烦躁猛地炸开,化作更刻毒的利箭。我抓起桌面上那支价值不菲的签字笔,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他的脸!
“废物!拿着林家施舍给你的这点臭钱,立刻滚出我的世界!”我的声音拔高,带着淬毒的尖利,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过去,“多看你一眼,都让我恶心透顶!”
笔尖划过空气,带着我全部的鄙夷和决绝,狠狠砸在他的额角,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随即弹开,骨碌碌滚落在地毯上。一道微不可查的红痕迅速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浮现。
凌修齐的动作顿住了。
就在他指尖终于触碰到那份散落的、承载着我对他所有轻蔑判决的离婚协议的瞬间——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心脏深处炸开!那感觉如此猛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疯狂地拧绞!眼前的一切——奢华的水晶吊灯、冰冷的办公桌、凌修齐那张死寂的脸——瞬间被一股狂暴的黑暗撕扯、吞噬!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紧我的脖颈。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红木办公桌边缘,昂贵的羊绒地毯像流沙一样吞噬着我的支撑力。
视线彻底模糊、旋转、碎裂。无数混乱而狰狞的画面碎片,裹挟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冰冷,如同失控的洪流,蛮横地冲撞进我的脑海:
是他离去的背影。 就在这间办公室门口,他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入门外刺眼的光线里,没有回头。那背影孤寂得像一座沉入永夜的荒岛,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连灰烬都冷透了的决绝。
是林氏大厦顶端刺眼的封条。 冰冷的白纸黑字,像巨大的耻辱印记,牢牢贴在象征着我无上权力的玻璃幕墙上。曾经的车水马龙、众星捧月,变成了冰冷的嘲弄和路人指指点点的目光。我的王国,我的骄傲,土崩瓦解,片瓦不留。
是我自己。 站在冰冷的天台边缘,呼啸的狂风卷起我早已失去光泽的头发和破烂的衣角。脚下是万丈深渊,城市的灯火璀璨得像一场虚假的幻梦。绝望像浓稠的沥青,糊住了我的口鼻,窒息感比此刻更甚百倍。然后,身体失重,风声灌耳……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带来的是解脱,更是永恒的冰冷和黑暗。
最后……是他! 刺目的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一辆扭曲变形的汽车残骸在熊熊烈焰中翻滚、燃烧。火光映照出凌修齐最后定格的侧脸,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焚尽一切的疯狂和解脱。火光吞噬了他,也吞噬了另一个在火光中扭曲狂笑的、我无比熟悉的、此刻却如同魔鬼的面孔——王董!那个我前世无比信任、最终却将我推入深渊的“盟友”!同归于尽!为了……我?!
“呃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从我喉咙里硬生生挤了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昂贵的真丝衬衫,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舒张都伴随着溺毙般的窒息感。眼前残留的爆炸火光和坠落深渊的失重感与现实疯狂交织,让我分不清幻象与真实。
痛!太痛了!濒死的绝望感真实得可怕!
拦住他!拦住他!!否则会死!一定会死!!
一个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带着血腥味的尖啸在我混乱一片的脑中疯狂炸响!那是来自地狱的警告,是前世血泪凝聚的求生本能!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向后拉扯了一格。
视野骤然清晰。
冰冷的吊灯光线重新刺入眼帘。红木办公桌坚硬的棱角还硌着我的后背。昂贵的地毯纹理清晰可见。
我正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半倚半靠在桌边,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像一条离水的鱼。
而凌修齐……
他刚刚直起腰,手里拿着那份捡起来的、签着我名字的离婚协议。他的指尖,正堪堪离开那冰冷纸张的边缘。
他正要转身!他的身体已经微微侧转,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抬起,正伸向——近在咫尺的、那扇象征着彻底分离与毁灭的、冰冷的办公室门把手!
一步!只要他拧动那把手,推开那扇门,走出去……
前世那撕心裂肺的剧痛、那焚尽一切的爆炸火光、那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瞬间再次攫住了我的心脏!窒息感比刚才更猛烈地袭来!
不——!!!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濒死的呐喊!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高傲、算计,在那灭顶的恐惧面前,被彻底碾碎成齑粉!
身体,比千疮百孔的思维更快!
一股巨大的、源自求生本能的蛮力猛地从四肢百骸爆发出来!我甚至感觉不到脚上那双价值六位数的高跟鞋是如何崴断的鞋跟,也顾不上后背撞击桌沿带来的新一波钝痛。
我的视野里只剩下那只即将握住门把的手,和那道即将离去的、决绝的背影!
像一颗被绝望和恐惧驱动的炮弹,我猛地向前扑了出去!
砰!
膝盖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钻心的疼痛瞬间传来,但我完全感觉不到!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目标!
在凌修齐的指尖距离那冰冷的金属门把只剩下不到一厘米的刹那——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地扑倒在地,双臂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死死地、用尽生命所有力量地,抱住了他的一条腿!
昂贵的定制西装裤料被我紧紧攥在手里,揉成一团,如同我此刻破碎不堪的尊严和骄傲。
“修齐!别走!我错了!!”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无法抑制的绝望哭腔,“求求你……别走……我错了……真的错了……”
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完全不受控制。精心描绘的妆容瞬间被冲刷得一塌糊涂,眼线晕开,黑色的污渍混着泪水糊了满脸,狼狈不堪。昂贵的香水味被汗水和泪水的气息彻底淹没。什么形象,什么总裁的体面,什么林氏继承人的骄傲……在真实的、濒临死亡的恐惧面前,一文不值!
我只想抓住他!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阻止那扇门被打开!阻止那走向毁灭的未来!
被我死死抱住的腿,瞬间僵硬如铁!仿佛那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根冰冷的、深埋地底的铁柱。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粗重绝望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冰锥,从我头顶上方沉沉地压了下来。
我颤抖着,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张被泪水、汗水和晕染的化妆品彻底毁掉的脸。
视线,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凌修齐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正低着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大的表情波动,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但那双眼睛……那双原本如同死寂寒潭的眼睛,此刻却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震惊!难以置信!如同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看到海水瞬间枯竭!那是一种认知被彻底打败、世界轰然崩塌的剧烈震动!
然而,在那翻涌的震惊之下,更深、更沉、更刺骨的,是那几乎要化为实质喷薄而出的——厌恶!深不见底的、刻骨铭心的、仿佛在看世间最肮脏、最令人作呕之物的厌恶!
那厌恶如同淬毒的冰刃,狠狠扎进我的瞳孔,瞬间冻结了我所有卑微的祈求。
就在这令人窒息到极点、空气都仿佛凝结成冰的时刻——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
办公室厚重、象征着权力与界限的实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林可情最信任的、永远妆容精致一丝不苟的首席秘书张薇,手里拿着一份亟待签字的文件,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还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然后,她的脚步顿住了。
脸上那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笑容,如同被重锤击中的薄冰,瞬间僵死、碎裂,化为一片空白和极致的惊愕。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了办公室中央这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荒诞绝伦的一幕上——
她那位永远高高在上、目下无尘、如同女王般掌控一切的总裁林可情,此刻正以一种极其卑微、极其狼狈的姿态,跪趴在地,死死抱着她那个即将被扫地出门的“窝囊废”丈夫凌修齐的腿。
昂贵的套装沾满了灰尘,精心打理的头发凌乱不堪,那张曾令无数人倾倒的、永远妆容完美的脸,此刻糊满了泪水、汗水和晕开的黑色污迹,像个被遗弃在泥泞中的破布娃娃。
而她抱着的那个人,正用一种冰冷刺骨、如同看着秽物的眼神,俯视着脚下这昔日需要他仰望的妻子。
张薇手中的文件夹,“啪嗒”一声,掉在了昂贵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