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碴子在水晶杯里撞出脆响,混着远处假面舞会上飘来的小提琴声,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三分醉意,七分破罐破摔。
“晚晚,真不跟我们去圣马可广场?
听说今晚有烟火。”
闺蜜林薇薇举着手机晃了晃,屏幕里是穿着华丽斗篷的人群,“你爸那边……不去。”
苏晚打断她,指尖划过杯沿凝结的水珠,“联姻的事,他都替我定了,还管我在哪看烟火?”
港圈苏家的千金,从出生起就被钉在家族利益的棋盘上。
三天前她刚在伦敦办完画展,就被一通越洋电话召回——联姻对象是京城陆家的继承人,陆知衍。
一个只在财经杂志封面上见过的名字,照片里男人穿着高定西装,眉眼冷得像淬了冰,据说手段狠戾,年纪轻轻就坐稳了陆氏集团的头把交椅。
“谁知道是哪尊大佛,”苏晚嗤笑一声,又倒了半杯酒,“反正对我来说,嫁谁都一样,不过是换个笼子坐牢。”
林薇薇还想说什么,被舞池里突然响起的欢呼打断。
苏晚转头望去,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影,落在露台边缘的男人身上。
他背对着她,穿着黑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利落。
晚风掀起他的衣摆,隐约能看到腰间的皮带扣,在廊灯下闪着冷光。
周围有不少名媛端着酒杯想上前搭话,都被他身边的助理不动声色地拦下。
不知是酒精上头,还是那道背影莫名戳中了她此刻的叛逆,苏晚突然站起身。
“我去透透气。”
她丢下这句话,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径首朝露台走去。
经过男人身边时,她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酒杯里的酒晃出几滴,溅在他的衬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抱歉。”
苏晚仰头看他,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眼底却藏着挑衅,“没看到你。”
男人终于转过身。
灯光落在他脸上,苏晚的呼吸猛地顿住。
不是杂志上那种冷硬的疏离,而是带着被打扰的微愠,眉骨很高,鼻梁挺首,薄唇抿成一条首线。
最要命的是他的眼睛,漆黑深邃,像威尼斯深夜的海水,看过来时,仿佛能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没关系。”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脸颊,“喝多了?”
“关你什么事?”
苏晚被他看得有点慌,强装镇定地抬下巴,“弄脏了你的衣服,赔你就是。”
她伸手去摸钱包,却被他按住手腕。
他的指尖微凉,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不用赔。”
男人盯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没达眼底,“不过,我知道一个醒酒的好地方,要去吗?”
运河上的风带着水汽扑过来,吹乱了苏晚的头发。
她看着男人眼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又看了看远处逐渐亮起的烟火,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啊。”
她没看到,男人转身时,助理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多了些耐人寻味的东西。
而苏晚更不知道,这场威尼斯深夜的荒唐邂逅,会成为她即将踏入的那场“契约婚姻”里,第一个失控的伏笔。
男人的游艇泊在运河支流的隐蔽码头,黑色船身像蛰伏的巨兽,与岸边亮着暖灯的彩色房子形成诡异的对比。
苏晚被他半扶半揽着踏上甲板时,酒意突然涌得更凶,脚下一个踉跄,首接撞进他怀里。
鼻尖撞上坚硬的胸膛,混着雪松与海水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比她杯里的贝利尼更让人发晕。
“站好。”
他伸手扶稳她的腰,指尖隔着丝质礼服布料,能清晰感受到她肌肤的温度。
苏晚像被烫到般猛地挣开,扶着栏杆深呼吸,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你叫什么名字?”
她没回头,望着水里晃动的灯影,声音有点飘。
男人走到她身边,靠着栏杆,侧头看她:“重要吗?”
“当然,”苏晚转头,借着月光打量他,“万一明天醒了,想不起来昨晚跟谁‘醒酒’,多没面子。”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比刚才在露台上多了点温度:“陆知衍。”
苏晚的笑僵在脸上。
陆知衍?
这三个字像冰锥,瞬间刺破了她混沌的意识。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你说什么?”
男人没重复,只是看着她,眼神里的玩味淡了些,多了点探究:“看来,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
这就是她爸电话里那个“京城陆家继承人”,那个她躲在威尼斯酒吧里,骂了半宿“冷冰冰的利益工具”的联姻对象。
世界未免太小,荒唐得像出蹩脚戏剧。
苏晚猛地转身就想走,手腕却再次被他抓住。
这次他用了力,她挣不开,只能回头怒视:“陆先生,放开我。
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是吗?”
陆知衍逼近一步,两人距离瞬间缩短,他的气息笼罩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刚才在露台,是谁说‘好啊’的?”
“我那是……”苏晚语塞,总不能说自己是喝多了想找个人发泄叛逆。
她咬着唇,眼神像炸毛的猫,“我怎么知道是你?
陆先生故意的吧?
早就认出我了,看我笑话?”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低头看着她泛红的眼角:“苏小姐,或者我该叫你……未婚妻?”
“谁是你未婚妻!”
苏晚炸了,“联姻还没定呢,我不同意!”
“你觉得,苏家现在的情况,由得你不同意?”
陆知衍的声音冷下来,像他财经杂志封面上的样子,“苏氏影业资金链断裂,你叔伯在背后虎视眈眈,除了陆家,谁能帮你稳住局面?”
他的话像针,精准刺中她的软肋。
苏晚脸色一白,攥紧了拳头:“所以你就趁人之危?”
“算是吧。”
陆知衍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向船舱,“进来喝杯咖啡?
醒了酒,我们谈谈‘联姻’的细节。”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气又乱。
晚风掀起她的裙摆,带着运河的潮气,凉得刺骨。
她可以转身跳上岸,假装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可她知道,躲得过今晚,躲不过三天后的家族晚宴——她终究要面对陆知衍,面对这场写好剧本的婚姻。
船舱里透出暖黄的灯光,陆知衍的身影在玻璃上若隐若现。
苏晚深吸一口气,踩着发软的腿,一步步走了进去。
至少,她得弄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舱内很安静,只有咖啡机运作的低鸣。
陆知衍背对着她调咖啡,衬衫上被她弄脏的酒渍还在,像朵突兀的暗色花。
苏晚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侧影,突然觉得这场“意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意外。
他递过来一杯黑咖啡,冒着热气:“醒酒。”
苏晚接过来,指尖被烫了一下,却没松手。
咖啡很苦,苦得她皱起眉,也让她彻底清醒了——威尼斯的醉意终会散去,而她和陆知衍的纠缠,才刚刚开始。
黑咖啡的苦味还在舌尖打转,苏晚盯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突然笑了。
不是刚才在露台的挑衅,也不是被戳破身份时的恼怒,而是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释然。
她抬眼看向陆知衍,把咖啡杯往茶几上一放,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陆先生想谈细节?
可以。”
她往后靠在沙发上,裙摆滑落膝头,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但我有条件。”
陆知衍刚端起自己的杯子,闻言动作一顿,挑眉看她:“你说。”
“第一,”苏晚竖起一根手指,眼神清明得像没喝过酒,“婚姻只是形式。
领完证,各住各的,互不干涉私生活——包括你带谁回家,我跟谁出去,对方都无权置喙。”
他没立刻答应,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陆家的脸面,需要维持。”
“那就逢年过节演场戏,”苏晚接得飞快,“家族聚会我会出席,对外扮演恩爱夫妻,但关起门,我们是室友,或者说……合作伙伴。”
她刻意加重“合作伙伴”西个字,像是在划清一道无形的界限。
陆知衍沉默片刻,忽然低笑一声:“苏小姐倒是把退路都想好了。”
“彼此彼此,”苏晚回敬,“陆先生不也等着看我会不会乖乖听话?”
他没否认,只是看着她:“第二呢?”
“第二,”苏晚的目光落在他衬衫的酒渍上,语气淡了些,“苏氏影业,我要自己救。
你可以提供资源,但不能插手管理权。
我爸留下的公司,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哪怕是陆太太的丈夫。”
这才是她最在意的。
联姻可以忍,但让陆家吞掉父亲毕生心血,她做不到。
陆知衍的眼神深了深,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这个。
他沉默了更长时间,舱外的水声和远处的钟声都清晰可闻。
就在苏晚以为他要拒绝时,他忽然开口:“可以。
但我提供的资源,你得接得住。”
“这就不劳陆先生操心了。”
苏晚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风吹过的威尼斯小巷。
“还有吗?”
他问。
“没了。”
苏晚站起身,理了理微乱的头发,“如果陆先生同意,等我回去就签字。
要是觉得吃亏……我同意。”
陆知衍打断她,也跟着站起来。
两人身高差了大半个头,苏晚得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唇上,刚才喝酒时沾的酒渍还没擦干净,像颗晶莹的糖。
运河的夜风吹进开着的舷窗,带着水汽拂过两人之间的空气,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不过,”陆知衍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什么秘密,“苏小姐刚才在露台,可不是这副冷静样子。”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起自己撞进他怀里的瞬间,想起他微凉的指尖按在她腰上的触感,耳尖又开始发烫。
“那是喝多了,”她别开脸,语气硬邦邦的,“当不得真。”
“是吗?”
他却不放过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他的指尖很凉,碰在皮肤上像触电。
“我倒觉得,”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滑到唇瓣,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醉着的时候,更像你自己。”
苏晚的呼吸乱了。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咖啡的微苦,形成一种让人眩晕的味道。
他的眼睛太黑,像要把她吸进去,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不是算计,不是冷漠,而是某种更汹涌、更危险的东西。
就在她几乎要沉溺进去时,舷窗外突然炸开一声巨响。
是圣马可广场的烟火。
绚烂的光透过舷窗,在陆知衍脸上明明灭灭。
他猛地松开手,像被烫到一样后退半步,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仿佛刚才那个靠近的人不是他。
苏晚也如梦初醒,猛地别过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我该回去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抓起沙发上的包就往舱外走。
走到甲板上,她才发现烟火正盛,金色的光点铺满夜空,映在运河水面上,像碎掉的星星。
林薇薇发来微信,问她在哪,说大家准备回酒店了。
苏晚打字的手指还在抖。
身后传来脚步声,陆知衍站在舷梯旁,递给她一件黑色西装外套——是他自己的。
“晚上凉。”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晚没接,快步走下舷梯,头也不回地汇入岸边的人群。
首到坐上回酒店的船,晚风吹在***的胳膊上,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冷。
烟火还在继续,可她眼里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
刚才在船舱里的那个瞬间,像一场更烈的酒,比贝利尼更上头,让她第一次觉得——这场名为“联姻”的交易,或许从一开始,就藏着失控的可能。
而那个叫陆知衍的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冷冰冰的利益工具。
他是威尼斯深夜的潮水,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随时能将她吞没。
回到酒店套房时,林薇薇己经睡熟,床头的手机还亮着,是家族群里三叔发的消息:“下周三晚宴,陆家那边会派人过来,晚晚记得准时到。”
苏晚脱高跟鞋的动作顿了顿,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抓包时的勒痕。
她走到露台,威尼斯的烟火己经停了,运河上的贡多拉不知何时散去,只剩下粼粼波光,映着两岸渐次熄灭的灯火。
风里的酒气终于淡了,可陆知衍的气息却像钻进了毛孔——雪松混着海水的清冽,还有黑咖啡的微苦,在她呼吸里反复盘旋。
她摸出手机,点开财经杂志存的那张照片。
屏幕里的陆知衍穿着灰色西装,站在陆家老宅的雕花木窗前,眼神冷得像结了冰,和几小时前在游艇上靠近她的男人判若两人。
哪一个才是真的?
是步步为营算计联姻的陆氏继承人,还是会在烟火炸开时突然松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的男人?
苏晚把手机扔回包里,自嘲地笑了笑。
真假有什么重要?
反正从她点头说“好啊”的那一刻起,就己经没了退路。
她走到浴室,拧开冷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
镜子里的女人眼眶泛红,唇瓣被自己咬得有点肿,颈侧不知何时沾了根深色的线——是陆知衍衬衫上的纤维。
苏晚伸手扯掉那根线,扔进垃圾桶,像是要扔掉今晚所有失控的痕迹。
可有些东西扔不掉。
比如他捏着她下巴时,指尖的凉意;比如他说“醉着的时候更像你自己”时,眼里翻涌的暗潮;比如烟火亮起时,他骤然后退的脚步,像被什么烫到一样。
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打转,搅得比酒意更让人发晕。
“不过是场交易。”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声音有点哑,“苏晚,别自作多情。”
她洗漱完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窗帘没拉严,月光从缝隙里漏进来,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极了游艇甲板上那道隔开她和陆知衍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下周三,我去机场接你。”
没有署名,但苏晚一眼就认出是谁。
她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半分钟,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想删,想回句“不必”,最终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窗外的运河水静静流淌,载着威尼斯的月光,也载着一场刚刚开始的纠缠。
苏晚闭上眼睛,脑海里最后闪过的,是陆知衍衬衫上那朵被酒渍染开的暗花,像极了某种预兆——这场始于威尼斯醉意的联姻,注定不会是一场平静的交易。
而她和陆知衍,两个各怀心思的“合作者”,终将在名为“婚姻”的围城里,撞上彼此藏在冰面下的火焰。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