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螺旋阶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笔首的废弃铁轨，铁轨两侧是高耸的铅灰色雨幕——雨是倒着下的，从地面升向天空，像千万根逆向的银针。
铁轨尽头停着一辆老式电车，车头挂着锈迹斑斑的铜字：Route 0。
车门半掩，似乎在等她。
她踩着枕木走过去，脚下每一块木板都在她离开时自动燃烧，像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线。
上车瞬间，身后整条铁轨连同雨幕一起被折成一张车票大小的纸片，飘落在她掌心。
车票正面印着起点：零点图书馆；终点处却是一片空白，墨迹像活物般蠕动，催促她填写。
车厢内没有灯，只有车窗外的倒雨反射出冷光。
座位全空，唯有一个穿旧校服的少年背对她坐在最后一排，头顶悬着一盏熄灭的钨丝灯。
少年面前的折叠桌上摊着一张泛黄的报纸，日期正是母亲失踪那天。
报纸头条被挖空，留下一个人形剪影，剪影边缘渗出蓝黑墨渍。
黎迦走近，少年头也不抬，只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报纸。
指尖落下的地方浮现一行新字：“下一站：负时间。”
字迹刚成，报纸突然自燃，火焰却是黑白的，像老电影的负片。
火光中，少年终于抬头——他左眼是一枚旋转的齿轮，右眼则是一滴凝固的墨。
“补票，”少年声音沙哑，“用你的记忆。”
黎迦抽出钢笔，在车票终点处写下两个字：“母亲。”
墨迹一落，车票从她指间挣脱，化作一扇旋转门。
门轴吱呀，倒灌的风带着消毒水与阳光晒棉被的味道——那是母亲最后一次抱她时的气息。
她一步跨过门槛，身后整辆电车连同少年一起被风吹散成碎报纸，像一场迟到的雪。
门后是第三节车厢。
车厢两侧没有窗户，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悬挂的空白相框。
每张相框里都站着一个人影，却没有五官，像等待被描绘的草稿。
最尽头那副相框里，人影微微低头，身形与黎迦一模一样，唯独胸口空出一个黑洞。
黑洞深处，有微弱的心跳声传来——咚、咚、咚——与她的脉搏同步，却比她慢半拍。
钢笔忽然变得滚烫，笔尖自行渗出银白色光点，光点落在车厢地板，拼出一行倾斜的字：“第 73 次心跳后，列车将驶入负时间。”
黎迦抬手按住自己左胸，倒数。
第 70 次——相框里的影子向前迈一步。
第 71 次——影子胸口黑洞开始旋转。
第 72 次——影子抬头，五官位置浮现与她相同的泪痣。
第 73 次——车厢骤然对折。
地板与天花板合并，左右车壁重叠，所有空白相框被压成一张巨大的车票。
车票中央，黑洞化作一个旋转的黑点，像笔尖戳破纸面。
黎迦被卷入黑点，失重中听见少年最后一句话：“别在终点下车，那里有人替你把故事写完。”
黑点尽头，有旋转木马的音乐传来，八音盒的调子却倒着放。
黎迦睁眼，发现自己跪在废弃游乐园的闸机前。
闸机上缺了三个字母：W _ L _ O _ E。
缺失的恰好是“COME”。
而闸机背后，旋转木马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每盏灯罩里都悬浮着一滴倒流的雨。
钢笔在她掌心裂开一道细纹，渗出的不再是墨，而是一粒粒细小齿轮。
齿轮滚落地面，自动拼成箭头，首指旋转木马中央——那里，一匹木马正在等待骑乘，马背空着，缰绳却是她童年遗失的红围巾。
黎迦握紧钢笔，深吸一口气。
雨开始从天空落下，正向落下，像一场普通的雨。
但每一滴雨落地前，都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黑色墨迹，像被划掉的句子。
她抬脚踏上箭头所指的方向，轻声说：“我来补全那三个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