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站在九重天外,银发被星风拂动。下方,是东海翻腾的浊浪,像一锅煮沸的墨汁。
陈塘关那点微弱的灯火,在巨浪面前,如同风中残烛。我本不该来的。三界纷争,蝼蚁相斗,
与我何干?我是无量天尊,执掌天道本源,超然于六道之外。情之一字,
早已在我修成无情道时,连根拔起。可当那道肥胖的身影,骑着一头蠢猪,
在滔天巨浪中左冲右突时,我的指尖,无端地颤了一下。太乙。那个在蟠桃会上,
因贪杯摔了个狗啃泥,却先去扶起一只仙鹤的傻子。他此刻正挥舞着拂尘,
声音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却依旧嚣张:“老龙王,你儿子调戏民女,被我徒弟揍了,
那叫活该!怎么着,现在还要来个全家桶套餐,上门碰瓷?
”我看着他那张圆滚滚、永远挂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表情的脸,心湖深处,
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微不可察的石子。涟漪,荡开了。龙王暴怒,巨爪撕裂虚空,腥风扑面,
直取他面门。那一瞬,我本可一念灭之。但我想看他——这个废物,能撑到几时。我想错了。
他没有躲。他身后是哪吒,是陈塘关的百姓。就在龙爪即将将他撕碎的刹那,我动了。
一道金光破开云层,我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他身前。龙爪撞上我的天道屏障,
如同撞上万仞神山,寸寸崩裂。我缓缓转身。目光,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刀,直直钉在他身上。
“废物。”我的声音,比这九天之上的玄冰更冷。“连几个长虫都对付不了。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从脸颊红到耳根,攥着拂尘的手指都在发抖。他不敢看我,
只敢把头埋得更低。很好。他怕我。他应该怕我。高高在上的神,就该让蝼蚁仰望而生畏。
我正欲挥手将龙族尽数抹去,余光却瞥见一抹不祥的黑影,从海底悄然绕出,
目标直指阵后的哪吒。毒龙。我本可一念诛之。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我刚刚斥为“废物”的胖子,动了。他没有用法术,没有召神兵。他几乎是扑过去的,
用他那圆滚滚、软乎乎的身体,像一堵墙,死死地挡在了哪吒身前。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我眼睁睁看着,那杆淬满了怨魂、专破仙体的“镇海神枪”,从他背后,狠狠地、精准地,
贯穿了他的胸膛。噗嗤。利器入肉的闷响,清晰得刺耳。他低头,
看着自己胸口冒出的、带着黑气的枪尖,鲜血“咕嘟咕嘟”地涌出,
染红了他那身骚包的红袍。他回头,对着惊恐的哪吒,咧嘴笑了笑,想说什么。
“没…事……”话音未落,他的眼睛失去了焦距,整个人像一袋失去支撑的米,
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
然后猛地一扯——碎了。是真实的、来自灵魂本源的剧痛。“——太乙!!!”那声怒吼,
是从我喉咙里撕裂而出的。那不是我的声音。那是压抑了万年、从未宣之于口的恐惧与暴怒,
终于冲破了所有枷锁,化作一声野兽的悲鸣!我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下一秒,
已跪倒在冰冷的沙滩上,将那个浑身是血、还在往外冒着傻气的胖子,
死死地、死死地抱进怀里。他的血,是温的。他的身体,是软的。可他的心跳,
正在飞速消失。“太乙……”我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你答应过……要给我敬酒的……你说……蟠桃会上,
要敬我一杯……”我抱着他,像抱着这世间唯一的珍宝,用尽全力,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无量仙翁,掌控生死,逆转轮回,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怀里死去。
我用天道之力探查他的伤势。那杆枪上的怨魂,正在疯狂啃噬他的仙魂,如同跗骨之蛆。
我开始渡入我的仙力。精纯、浩瀚,足以重塑星辰的仙力,一缕缕注入他体内。可没有用。
我的力量刚进去,就被那怨魂吞噬殆尽。一次,两次,十次……百次……他的气息越来越弱,
身体开始变得半透明。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我灵魂深处崩塌。我,无量仙翁,
第一次,感到了束手无策。那种冰冷的、绝望的无力感,像一条毒蛇,缠住了我的心脏,
越收越紧。我笨拙地拿起一块丝帕,想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可我的手,竟在发抖。抖得厉害。
擦了几次,反而把血抹得更开了。我看着他。看着他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脸,
此刻只剩下痛苦的扭曲。我忽然想起千年前的蟠桃会。他摔得那么狼狈,所有人都在笑他。
只有他,爬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去扶那只仙鹤。那一刻,他眼里的光,干净得不像话,
像一道光,撞进了我万年死寂的心。原来,从那时起,我的心,就已经有了裂缝。只是我,
一直不敢承认。“唔……”一声微弱的***。我猛地抬头。2他醒了。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三分傻气的眼睛,缓缓睁开,迷迷糊糊地聚焦,最终落在我脸上。
“师……师哥?!”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颤,想从床上弹起来。
可他忘了自己刚被枪穿心,刚被怨魂噬魂,刚被我……用本源续命。剧痛让他瞬间惨白,
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直冒。“多……多师哥救命之恩……”他疼得嘴唇发青,声音发抖,
却还在硬撑着,挤出那套虚伪的客套话。“我……我自己可以的,
不敢劳烦师哥……”自己可以?你差点魂飞魄散!你差点就从这三界彻底消失了!
我看着他强撑的笑脸,心口像被钝刀反复切割。我想撕碎这该死的礼仪,
想掐住他的脖子问他:“你知不知道你死了,我会怎样?”可我不能。我是无量仙翁。
是无情道的巅峰。我不能说“我怕了”。我不能说“我离不开你”。我只能伸出手,
按住他想挣扎起身的肩膀。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仿佛这样,
就能把他永远按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躺好。”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像在命令一个犯了错的下属。“别乱动。”他果然不敢动了。身体僵得像块石头,
眼神里满是敬畏,还有……害怕。他怕我。这个认知,比剥离本源时的剧痛,还要让我窒息。
他怕我,就像怕一头随时会发怒的凶兽。可他不知道,这头凶兽,只为他一人动心,
也只为他一人,甘愿自毁。我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他肩头的温度,却冷得像冰。
我不想看他这副样子。我不想看他在我的威压下瑟瑟发抖。可我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我坐在床边,沉默地运转着残存的仙力,继续为他梳理体内新得的本源。金光从我指尖溢出,
温柔地包裹着他。他的脸色渐渐红润,呼吸平稳,仙魂的裂痕也愈合了大半。可我的力量,
却在飞速流逝。那一头银发,从发根开始,寸寸灰白。修为如沙漏中的沙,无声无息地滑落。
他睡着了。眉头还微微皱着,像在梦里也放不下心事。我低头,看着他。
看着他平日里总爱笑的嘴角,此刻安静地抿着。看着他胖乎乎的脸颊,
此刻因为失血而有些凹陷。千年前蟠桃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他摔得那么狼狈,
所有人都在笑他。只有他,爬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去扶那只仙鹤。他还凑过去,
小声地、傻乎乎地道歉:“对不起啊小仙鹤,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那一刻,
他眼里的光,干净得不像话。像一道光,毫无征兆地撞进了我万年死寂的心。从那天起,
我就开始偷偷看他。看他贪杯醉倒在瑶池边,抱着酒坛傻笑。看他为了给徒弟哪吒买法宝,
在坊市里跟小贩讨价还价,脸都憋红了。看他被元始天尊训斥时,缩着脖子,
像只受气的小胖猫。我看着他,像看着一个与我全然不同的世界。一个有温度,有笑,
有眼泪的世界。而我,只能站在神坛上,冷眼旁观。我以为我能永远这样看下去。直到今天,
那杆枪穿胸而过。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早已不是在“看”他。我是在……等他。
等他摔跤时,我能伸手。等他难过时,我能安慰。等他死去时,我能……替他活。我伸出手,
想碰碰他的脸,指尖却在离他皮肤一寸的地方停住。我怕我的冰冷,会惊醒他。
我怕我的触碰,会让他更害怕。就在这时,他忽然在梦中呓语,声音很轻,
带着哭腔:“师哥……别走……”“我错了……我不该逞强……您别不要我……”我的心,
狠狠地揪了一下。原来他怕的,不是我。他怕的,是失去我。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
劈开了我心中最后一道冰墙。我再也忍不住。我颤抖着,终于将指尖轻轻落在他脸上,
一寸寸,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太乙……”我低声呢喃,
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从来……都没想不要你。”“我等了你一千年。”“这一次,
换我来求你……别丢下我。”窗外,无量天的永恒寂静中,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仿佛这死寂了万年的天地,也终于,为这一声告白,轻轻颤了一下。3他醒了。那双眼睛,
清澈得像昆仑顶上的雪水,带着初醒的迷茫,聚焦在我脸上。然后,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