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正盛,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挺首的脊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手腕,握着笔的手指骨节分明,连落笔时微微用力的弧度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
李童童把速写本往桌子里又塞了塞,只露出画纸的一角。
铅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先勾勒出他微垂的眼尾,再细细描出长睫的阴影——她练过无数次这个角度,从高一第一次在开学典礼上见到他作为新生代表发言时,就悄悄把这个画面刻进了心里。
那时候她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总是借着低头捡橡皮的动作,偷偷描摹他站在讲台上的样子。
他的声音清冽如泉,念演讲稿时语速平稳,偶尔抬眼看向台下的瞬间,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人群,却偏偏在扫过她所在的角落时,温柔得像落了片羽毛。
“李童童?”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手一抖,铅笔在画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斜线。
她像被烫到似的合上速写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抬头时看见苏梓辰正侧过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刚……刚才老师好像叫你。”
他指了指讲台方向,物理老师正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着什么,确实像是在找人回答问题。
李童童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慌忙站起身时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响。
全班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她攥着衣角走到讲台前,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老师问的是什么问题都没听清。
“匀速圆周运动的向心力公式。”
身后传来极轻的提示声,是苏梓辰的声音。
李童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磕磕绊绊地重复出来,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老师皱着眉让她坐下时,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回座位,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苏梓辰己经转回头去看题,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李童童注意到,他放在桌角的物理练习册上,用红笔轻轻圈出了向心力公式,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正对着她的方向。
晚自习时,李童童趴在桌上假装睡觉,实则偷偷掀开速写本的一角。
白天被划坏的那页己经被她用新纸贴住,现在画纸上是苏梓辰刚才提醒她时的侧脸——他转过来的瞬间,嘴角似乎带着一点极淡的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她画得太专注,没发现苏梓辰的笔己经停了很久。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快速移动的笔尖,看着画纸上渐渐清晰的自己,墨色的瞳孔里映出她低垂的眼睫,像停着两只胆怯的蝶。
其实他早就知道她在画自己。
第一次发现是在图书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做竞赛题,抬眼时正好撞见她慌忙把画板藏到身后的动作,画板边缘露出的画纸上,分明是他低头看书的侧影。
第二次是在操场边,她坐在香樟树下,画板支在膝盖上,目光追着他跑步的身影,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连他冲过终点线时扬起的衣角都被精准捕捉。
他没戳破。
这个总是低着头的女孩,像只小心翼翼的蜗牛,把喜欢藏在坚硬的壳里,只敢在无人注意时,悄悄探出触角。
而他竟然觉得,被这样偷偷注视着的感觉,并不坏。
周末的美术课是李童童最期待的时刻。
画室在教学楼顶层,光线充足,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对着模特写生,也可以借着画静物的名义,把坐在窗边的苏梓辰悄悄画进背景里。
今天的模特是位白发老人,李童童的画板上却渐渐出现了穿校服的少年。
她把他画在画室的角落,阳光落在他摊开的书本上,他的手指正捏着一页纸,似乎准备翻过去。
背景里的画架和石膏像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只有他的身影清晰得像是会从画纸上走下来。
“这里的光影错了。”
温热的气息突然拂过耳畔,李童童吓得差点把画板推翻。
苏梓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手指轻轻点在画纸上他的肩膀位置:“阳光从左边来,阴影应该往右下偏。”
他的指尖离她的手背只有几厘米,李童童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
她僵硬地坐着,连呼吸都忘了,只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谢……谢谢。”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细若蚊吟。
苏梓辰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但李童童看着画纸上被他点过的地方,突然觉得那道阴影像是活了过来,带着他的温度,在画纸上晕开一片温柔的光。
放学时,李童童收拾画具,发现速写本里多了一张便签。
上面是苏梓辰的字迹,清隽有力,只写了一行字:“下次画正面吧,我不动。”
她愣在原地,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突然捂住脸笑了起来。
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落在速写本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像朵悄悄绽放的花。
原来她藏在画里的心事,早就被他看穿了。
从那天起,李童童的速写本里多了很多苏梓辰的正面像。
有他解出难题时挑眉的瞬间,有他喝牛奶时嘴角沾了点白色奶渍的样子,还有一次运动会,他冲过终点线后朝她看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眼里的笑意比阳光还要耀眼。
她开始在画里加入更多细节:他书包上挂着的星星挂件(那是某次竞赛的纪念品),他笔袋里那支用了很久的蓝色钢笔,甚至他皱眉时左边眉骨上那颗小小的痣。
这些只有她注意到的细节,被铅笔细细描摹,成了速写本里最珍贵的收藏。
高三开学那天,李童童在桌肚里发现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打开一看,是一本崭新的素描本,扉页上有苏梓辰的字迹:“画点新的吧,比如……我们的考场。”
她抬头看向身旁的男生,他正低头翻着课本,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镀上一层金边。
李童童拿起铅笔,在新素描本的第一页,画下了他此刻的样子,旁边用小字写着:“好啊,还要画很久很久以后的我们。”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像在诉说一个关于暗恋的秘密。
那些藏在速写本里的时光,那些被小心翼翼描摹的瞬间,终会在某一天,变成阳光下最明亮的模样。
而她知道,从他愿意走进她的画里开始,这场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就己经悄悄变成了两个人的细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