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名字的重量谢招娣八岁那年，蹲在灶台前烧火，听见母亲王桂英抱着刚满四岁的弟弟，
在堂屋里跟邻居唠嗑。"你看这名字取得多好，耀祖，谢耀祖，将来指定能光耀门楣。
"王桂英的声音裹着柴火噼里啪啦的响，像根烧红的铁丝，烫得招娣指尖发颤。
她往灶膛里添了把玉米芯，火星子窜上来舔着锅底，映得她眼仁发亮——锅里炖着的鸡蛋羹，
是给谢耀祖补脑子的。她的名字是爷爷取的。生她那天，爷爷蹲在院门口抽了三袋烟，
最后磕着烟袋锅说："就叫招娣吧，招来个弟弟，咱家就全了。"后来真的有了谢耀祖，
全家欢天喜地，仿佛她前四年的存在，只是为了给这个弟弟铺路。谢耀祖上小学那天，
王桂英给他买了崭新的书包，蓝白相间的帆布上印着奥特曼，招娣凑过去看了一眼，
被王桂英拍开："小孩子家家别乱摸，弄脏了耀祖怎么上学？
"她低头瞅了瞅自己洗得发白的旧书包，那是村里表姐用过的，边角磨得发毛，
像只褪了毛的鸡。耀祖三年级时数学考了全班第一，老师让他当课代表，负责收发作业。
那天他蹦蹦跳跳地回家报喜，王桂英正往他碗里夹红烧肉，
闻言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当那破代表干啥？天天替别人跑腿，不是当苦力吗？
咱耀祖金贵着呢，凭什么伺候人？"第二天一早，王桂英拎着一篮鸡蛋闯进学校。
招娣跟在后面，看见母亲把鸡蛋往数学老师办公桌上一放，叉着腰就嚷："张老师，
我家耀祖是来读书的，不是来给你当差的！他在家连扫帚都不沾，凭什么到你这儿端茶倒水？
"张老师试图解释课代表是锻炼能力，王桂英却越说越激动，
最后索性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你们是不是欺负我们农村人？我儿子要是累出个三长两短，
我跟你们学校没完！"招娣站在走廊拐角，看着来往学生指指点点，
脸颊像被人扇了耳光似的发烫。她看见谢耀祖缩在教室门口，头埋得很低，
书包上的奥特曼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嘲笑这场闹剧。后来耀祖的课代表被撤了。
有次数学老师让他把作业本送到办公室，他刚拿起本子，王桂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一把夺过本子摔在地上："说了不让你干活，耳朵聋了？"老师愣在原地，
从此再没给耀祖派过任何事。那天放学，招娣走在前面，耀祖跟在后面踢石子。快到家时，
他突然说："姐，我其实想当课代表的。"招娣回头看他，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像个没扎稳的稻草人。"妈也是为你好。"她听见自己这么说，声音干巴巴的，
像被晒裂的土地。2 失控的溺爱谢耀祖上初中那年，招娣考上了县重点高中。
王桂英拿着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往桌上一扔："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
不如早点出去打工，给你弟攒学费。"最后是父亲谢建国闷声说了句"让她去吧"，
招娣才得以继续上学。但王桂英提了条件："每月生活费就给两百，多一分没有。
"那时县城的物价，两百块只够勉强填饱肚子。耀祖的初中在镇上，离家里有五公里。
王桂英每天骑电动车送他上学，却总嫌早上六点半出发太早。"小孩子长身体，就得多睡觉。
"她跟谢建国说，"我看那些早起的，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哪有我家耀祖精神？
"于是耀祖的起床时间从六点半推迟到七点，再到八点。有天他睡到十点才醒，
王桂英居然真的等到那时候才送他去学校。班主任打电话来，
王桂英在电话里跟老师吵："我家耀祖要是因为缺觉影响了发育，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读书重要还是身体重要？"谢建国坐在门槛上抽烟，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招娣周末回家，
听见母亲在电话里跟老师撒泼，想劝又不敢，只能默默地把耀祖堆了一周的脏衣服泡在盆里。
"姐，妈说我不用早起。"耀祖凑过来说，手里拿着包干脆面，那是王桂英给他买的零食，
招娣从小到大从没吃过。"可是上课会迟到啊。"招娣拧着眉头。"迟到就迟到呗，
老师不敢说我的。"耀祖嚼着干脆面，含糊不清地说，"妈说了，等我长大了，
就算不上学也能当老板。"招娣看着他被零食塞得鼓鼓的腮帮子，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从小跟在她身后喊"姐姐"的男孩，正在被母亲用溺爱泡成一颗发胀的豆子，
失去了本该有的形状。初三下学期，耀祖的成绩一落千丈。模拟考时，
他数学只考了五十六分，是全班倒数第五。班主任把王桂英叫到学校，
拿出成绩单："谢耀祖妈妈，再这样下去，他连中专都考不上。
"王桂英把成绩单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我儿子聪明着呢，就是没发挥好！
你们老师教不好学生，倒怪起孩子来了？"她拉着耀祖就走，走到校门口时，
看见招娣提着一袋从县城买的水果站在那里——那是她省了半个月生活费买的。
"你回来干啥？"王桂英没好气地问，"不用上课？""今天周末。"招娣把水果递过去，
"给耀祖补补脑子。"王桂英接过去塞给耀祖，拉着他就走，连句再见都没说。
招娣看着他们的背影，水果袋上的水珠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像没擦干净的眼泪。中考成绩出来那天，耀祖考了四百三十分。
这个分数刚好够上县里的大专，但王桂英却迟迟不去报名。招娣急得不行，
偷偷查了大专的报名截止日期，催母亲快去，王桂英却总说："急啥？还有好几天呢。
"直到最后一天，王桂英才慢悠悠地带着耀祖去县城。等他们到报名点时，
大专的名额已经满了，只剩下一所离家近的中专还有名额。"妈，你是不是故意的？
"回家的路上，耀祖突然问。这是他第一次对母亲用这种语气说话。王桂英愣了一下，
随即骂道："小兔崽子，我还不是为了你？大专有啥好的？中专毕业就能工作挣钱，
不比在学校瞎混强？"耀祖没再说话，一路低着头。招娣跟在后面，看见他攥紧的拳头，
指节泛白。那天晚上，她听见耀祖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像被捂住嘴的猫。她想敲门，
手举到半空又放下了。3 失衡的天平耀祖上中专那年，招娣考上了外地的大学。
王桂英给耀祖每月四百块生活费，却依然只给招娣两百。"你是女孩子，省着点花。
"她理直气壮地说，"耀祖是男孩子，要交朋友，请同学吃饭，钱少了不够用。
"招娣没反驳。她在学校附近找了份***，发传单、做服务员，周末能挣一百多块。
她把大部分钱存起来，偶尔给耀祖寄点零食，包裹上从不写自己的名字，只写"姐姐"。
耀祖的中专在另一座城市，离招娣的大学有三个小时车程。第一个月，他就打电话来，
声音闷闷的："姐，四百块不够花。""怎么会不够？"招娣很惊讶，"这里的菜很贵，
一份红烧肉要十五块。"耀祖的声音带着委屈，"而且同学都比我有钱，他们总请我吃饭，
我不回请不好。"招娣沉默了。她知道耀祖从小被宠坏，不懂省钱，
只能说："我给你寄两百块过去吧，你省着点用。"挂了电话，
她从***的工资里拿出两百块，去邮局汇给耀祖。汇款单上，她在附言里写："别告诉妈。
"没过多久，耀祖又打电话来，说他在学校附近的餐馆找了份***，晚上洗盘子，
能挣点零花钱。招娣刚想夸他懂事，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王桂英的吼声："谢耀祖！
你居然去给别人洗碗？你是不是贱骨头？"电话被抢走了，王桂英的声音像炸雷："招娣，
是不是你教唆耀祖去打工的？我告诉你，我儿子金贵着呢，哪能做那种***活？
你要是再敢撺掇他，我饶不了你！"招娣还没来得及解释，电话就被挂断了。她握着听筒，
听着里面的忙音，手指冰凉。一周后，耀祖告诉她，母亲在中专附近租了间房子，
专门来照顾他。"妈说，不能让我受委屈。"他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王桂英的陪读，
成了耀祖新的枷锁。她每天变着花样给耀祖做吃的，顿顿有肉，却总嫌耀祖起得太早。
"六点半就起床，天还没亮呢。"她每天晚上都会偷偷关掉耀祖的闹钟，"多睡会儿，
上课晚点怕什么？老师还能吃了你？"耀祖开始频繁迟到。班主任找他谈话，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理由。后来老师找到王桂英，
王桂英当着耀祖的面跟老师吵："读书有什么用？能当饭吃？我家耀祖身体好，
将来才能给我生大孙子，这比什么都重要！"耀祖站在旁边，脸涨得通红。他想反驳，
却被母亲一个眼神制止了。"姐，我不想上学了。"有天晚上，耀祖给招娣打电话，
声音疲惫，"妈这样，我根本没法上课。""再坚持一下。"招娣急了，
"中专毕业好歹有个文凭。""可我已经被记大过了。"耀祖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师说，
再迟到三次就开除我。"招娣握着电话，说不出话来。她仿佛能看见耀祖站在宿舍走廊里，
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找不到方向的迷路孩子。
4 退学的重击耀祖最终还是被退学了。那天王桂英去学校替他收拾东西，
嘴里还骂骂咧咧："不上就不上，谁稀罕？我家耀祖就算不读书，也比你们这些书呆子强！
"耀祖跟在后面，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路过教学楼时，
他看见几个同学在窗口看着他，指指点点。他突然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出了校门。回到家，
王桂英没责备他，反而安慰道："没事，妈养你。实在不行，就在家附近摆个摊，也能挣钱。
"谢建国在镇上给耀祖买了个二手三轮车，焊了个铁架子，算是个简易的流动摊位。
耀祖开始在集市上卖水果，每天天不亮就去批发市场进货，中午顶着大太阳守在摊位前，
晚上拖着一身疲惫回家。王桂英嘴上说心疼，却从不帮他。"男孩子就得锻炼锻炼。
"她跟邻居说，"我家耀祖将来是干大事的，这点苦算什么？"有天下午，
耀祖在集市上卖西瓜，突然看见中专的同学骑着电动车路过。那同学看见他，
惊讶地喊了声："谢耀祖？你在卖西瓜？"耀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下意识地想躲，
却被同学拦住了。"听说你退学了？怎么不读书了？"同学的语气里带着好奇，没有恶意，
却像针一样扎在耀祖心上。他含糊地说了句"家里有事"，低头不敢看同学的眼睛。
同学没再多问，骑着车走了。耀祖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西瓜重得像块石头。
那天晚上，他没回家，一个人坐在河边喝了半瓶白酒。酒精烧得他喉咙发疼，
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想起小时候，姐姐总把好吃的留给自己；想起上小学时，
他其实很想当课代表；想起中考后，如果母亲早点去报名，他或许能上大专；想起在中专时，
他其实也想好好读书......可现在，他只是个卖西瓜的，连高中都没毕业。
招娣放暑假回家，看见耀祖晒得黝黑，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跟在母亲身后，话变得很少，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干活。"耀祖，
"招娣把攒的钱递给他，"我给你报个培训班吧，学门技术，总比摆摊强。"耀祖刚想接，
王桂英突然从屋里出来，一把夺过钱："你给他钱干啥？他现在这样挺好的，自由自在。
女孩子家的钱留着给自己买嫁妆，将来好给你弟换彩礼。"招娣愣住了，
她没想到母亲会说出这种话。耀祖猛地站起来，拳头攥得紧紧的，第一次对母亲吼道："妈！
你别太过分了！"王桂英被他吓了一跳，随即骂道："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
敢跟我吼了？我告诉你，要不是为了你，我能这么辛苦吗？你现在反过来指责我？
"耀祖没再说话，转身冲出了家门。招娣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母亲，
突然觉得这个家像个密不透风的铁笼子，再待下去，她和弟弟都会被闷死。
5 决裂的导火索那个暑假，招娣做了个决定：她要带耀祖离开这个家。她开始偷偷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