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舀起一勺馄饨汤,吹了吹递到夏柠唇边,却被她偏头躲开。
瓷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惊得橘猫“喵呜”一声窜到桌底。
夏柠垂着头,发丝遮住了泛红的眼眶。
她忽然抓起桌上的纸巾狠狠擦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青:“你凭什么用她的习惯对我?
你又不是她!”
滚烫的泪珠砸在塑料桌面上,洇出深色的水痕。
秦宇深僵在原地,汤匙里的汤正顺着勺柄往下滴。
他看着夏柠颤抖的肩膀,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健康的夏女士,也是这样的雨天。
十年前,她站在福利院门口,白衬衫被细雨浸得半透明,却固执地抱着装满课本的纸箱,笑着说:“小深要上高中了,这些辅导书应该用得上…”那是秦宇深见健康的夏女士最后一面,再见己是三个月前那个虚弱却坚定的女人。
店外的雨突然滂沱如注,雨棚被砸得轰隆作响。
老板娘从厨房探头看了眼,欲言又止地缩了回去。
“那天她想见的人,是你吧?”
夏柠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温度“抱歉!
当时我在外地,没法及时赶回来……”夏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秦宇深,通红的眼角不时滑落一滴眼泪。
秦宇深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说的话像被卡在喉咙里的鱼刺,生疼却吐不出来。
蒸腾的热气裹着馄饨的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里打转。
俩人默默的对视着谁也不说话,时间仿佛在这个不大的小店里凝固了。
老板娘终于忍不住,从后厨端出一碟腌萝卜干,犹豫着放在桌边:“小秦,要不…...”话音未落就被夏柠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
夏柠摔倒在地,拖着残疾的双腿奋力的向店门口爬去。
秦宇深瞳孔骤缩,椅子“哐当”一声仰倒在地。
他跌跌撞撞扑过去,在夏柠指尖触到门槛的瞬间攥住她的手腕,掌心下凸起的骨节硌得他发疼。
“放开!”
夏柠嘶声怒吼,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五道血痕。
“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替身吗!
习惯要像她,性格要像她,连吃馄饨都要学她吹三下汤!”
她剧烈咳嗽着,残腿在瓷砖上拖出刺耳声响。
“你不是她!
你连见她最后一面的时间都没有……”雨声里混着老板娘慌乱的抽气声。
秦宇深伸手想抱起夏柠却被夏柠狠狠一口咬在手臂上。
血腥味在齿间蔓延,夏柠却没有松口。
秦宇深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喊疼,他看着夏柠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的绝望与脆弱,突然想起小时候福利院那只总爱挠人的流浪猫——越害怕,就越要露出尖牙。
“咬吧……”秦宇深轻声说着,任由鲜血顺着手指滴落。
“只要你能好受些……”夏柠的牙齿松开,整个人脱力般瘫在地上。
秦宇深顺势将她搂进怀里,掌心覆上她剧烈起伏的后背,像哄惊弓之鸟般轻轻拍着。
“那天在机场,我收到她快要去世的消息……”秦宇深的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雨声吞没。
“飞机晚点两个小时才起飞,等我赶到医院时……”秦宇深说到这顿了顿,随后转移了话题。
“她说过,你从小就怕黑,总在被子里攥着她的衣角才能睡着;说你最喜欢吃馄饨,却总把葱花偷偷挑出来……”夏柠浑身一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些被时光掩埋的记忆突然破土而出——每个雷雨夜,母亲都会把她裹在毛毯里讲故事;每次吃馄饨,夏女士总会笑着刮她鼻尖说“小挑食鬼”。
而现在,这些温柔却成了扎在心头的刺。
“我不是想变成谁的替身……”秦宇深小心翼翼擦去她脸颊的泪痕。
“你发脾气也好,摔东西也好,咬我也好……只要别把自己关起来。”
夏柠突然抓住他渗血的手臂,将脸埋进他胸口,压抑许久的呜咽终于决堤。
秦宇深紧紧抱着她,任由泪水洇湿衣襟。
哭了一会,夏柠在秦宇深的怀中小声嘟囔道:“馄饨凉了……我让陈姨再煮两碗。”
秦宇深抱着夏柠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抖了抖发酸的腿才重新站好。
“这次给你加双倍的虾肉,不加紫菜。”
“还要煎蛋。”
夏柠偏头盯着之前他俩坐着的桌子,声音闷闷的。
“好,再加两个煎蛋。”
当秦宇深冲洗完手臂上的伤口回来时,新煮的馄饨己经端上桌,夏柠己经安静地吃了起来。
秦宇深看着她鼓成仓鼠般的腮帮子,突然想起夏女士常说的话——吃饱了,心就不会空落落的。
秦宇深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将之前的馄饨和卤味打包好放在了一边。
雨势渐渐小了些,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玻璃,倒添了几分温和的意味。
秦宇深重新在夏柠对面坐下,看着她小口吞咽着馄饨,碗里的煎蛋被戳成了小块,混着汤汁一起送进嘴里。
“烫吗?”
他轻声问,伸手想替她把碗往边上挪挪,却被夏柠抬眼瞥了一下,手顿在半空,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夏柠没说话,只是夹起一个馄饨,吹了两下才送进嘴里。
秦宇深看着她的动作,喉结动了动,没敢再多说。
秦宇深看着老板娘重新煮的馄饨,拿起勺子舀了口汤。
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混着紫菜的香,带着虾皮的鲜,还是跟以前一个味道。
窗外的雨己经停了。
秦宇深早就吃完了馄饨,正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一边抽烟一边看张律师给他的文件袋。
烟己经抽了一半,秦宇深捏着文件的手指泛白。
最后一页是夏女士的遗嘱补充条款,墨迹洇着淡淡的水痕,像极了十年前她衬衫上被雨浸过的印子。
“小柠的腿要按时复健,别让她总窝着。”
“她爱吃实验小学旁边小吃街的糖糕,每周三下午出摊,记得提醒她趁热吃。”
“若她不愿意见我留下的东西,便都烧了吧,别让这些绊着她往前走……”每一行字都歪歪扭扭,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秦宇深将文件折好塞进内袋,指尖触到炙热的温度,才惊觉烟烧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缩回手。
店里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秦宇深转头看去,老板娘正在收拾碗筷,夏柠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秦宇深掐灭烟蒂,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烟灰,走进店里。
夏柠正低头用纸巾擦着嘴角,阳光透过雨洗过的玻璃窗落在她发顶,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走吧。”
秦宇深声音放得很轻,弯腰时特意放缓了动作,掌心虚虚护在夏柠腰侧将她打横抱起。
夏柠下意识想挣脱,却被他手臂收得更紧,残腿悬空时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她终是没再挣扎,只是将脸偏向了他的另一侧。
把夏柠抱回了车里,秦宇深返回馄饨店结账。
老板娘看着被夏柠咬伤的手臂说道:“小秦啊,你这伤口……最好还是去医院打一针。”
秦宇深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
“小孩子发脾气没轻没重的,让陈姨见笑了。”
老板娘笑了笑继续说:“也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她母亲去世了……”秦宇深付完钱,没再说什么,提起打包好的餐盒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