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三点零七分,人事部李姐那张涂着厚重唇膏的嘴一张一合,
吐出的句子像冰坨子砸在苏渔心口:“……公司架构调整,你这个岗位……苏渔啊,
理解一下。”理解?理解什么?理解自己勤勤恳恳当牛做马三年,
最后换来一句轻飘飘的“调整”?理解卡里那点可怜的存款撑不过两个月房租?
苏渔捏着那张轻飘飘的、还带着点打印机热度的解约书,指尖冰凉。
工位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叶子蔫头耷脑,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几乎是飘着收拾完那点可怜的个人物品——一个马克杯,几本翻旧的专业书,
一个午睡用的颈枕。纸箱很轻,抱在怀里却沉甸甸地坠着心。走出那栋冰冷气派的玻璃大厦,
午后白花花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车水马龙,人声喧嚣,世界照常运转,
只有她像被甩出既定轨道的零件,茫然无措地停在路边。下一步?她不知道。回家?
回那个此刻只会放大失败和焦虑的出租屋?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鬼使神差地拐进了城中村深处一条狭窄的、被两边握手楼挤压得只剩一线天的巷子。
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霉味、煎炸食物的油腻气息,还有若有似无的……桂花香?巷子尽头,
豁然开朗,竟藏着一小片废弃的空地。空地上,静静停着一个东西。苏渔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眼睛一点点睁大。那是一辆……老式铁皮餐车。方方正正,蓝白相间的旧漆斑驳脱落了不少,
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顶棚是褪色的绿色帆布,边缘已经磨损起毛。
两扇对开的玻璃窗蒙着经年的油污,模糊不清。车身上,
用褪色的红漆写着几个歪歪扭扭、却异常熟悉的大字——“徐阿婆小吃”。外婆!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外婆去世快五年了,
这辆陪着她老人家风里雨里、走街串巷几十年的老伙计,苏渔以为早就进了废品站。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像个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旧梦,又像冥冥中无声的指引。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颤抖着手,摸到冰凉的铁皮外壳。车钥匙,竟然就插在锁孔里,
蒙着一层灰。她拧动钥匙。“咔哒。”一声轻响,仿佛尘封的记忆被撬开了一道缝。
她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淡淡油香、木头陈味和一丝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内部空间不大,
却奇迹般地保持着整洁。不锈钢台面擦得发亮,
;几个老式的搪瓷盆码放整齐;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小罐用玻璃瓶密封着的、金灿灿的干桂花,
标签上是外婆熟悉的、有点歪斜的字迹:“小渔爱吃的”。苏渔的眼泪终于砸了下来,
落在冰冷的台面上。外婆……是您吗?第二天,苏渔是被窗外刺耳的喇叭声吵醒的。
宿醉般的头痛,心口像压着块石头。她坐起身,目光触及墙角那个纸箱,
裁员通知书的冰冷触感仿佛还在指尖。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视线掠过窗外,
楼下空地那辆蓝白相间的旧餐车静静沐浴在晨光里。去他妈的!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邪火猛地窜起。她跳下床,胡乱洗了把脸,翻箱倒柜。
冰箱角落里还剩半袋糯米粉,一小块老红糖。橱柜深处,外婆留下的那罐金桂干花,
静静散发着幽香。“外婆,靠你了。”苏渔喃喃自语,抱起罐子,冲下了楼。
清洗、擦拭、生火……笨拙地回忆着外婆的手法。滚水冲开红糖,熬成粘稠甜蜜的糖浆。
温水和糯米粉,揉搓成团,再揪成小剂子。没有专业工具,就用掌心搓圆,压扁。锅里水开,
白白胖胖的圆子沉浮。最后,舀一勺温热的糖浆,
再慷慨地撒上那一小撮色泽金黄、香气霸道的干桂花。清晨七点半,城市刚刚苏醒。
苏渔把餐车吭哧吭哧推到了距离城中村两条街外、一个新兴互联网产业园区的后门。
这里僻静,挨着个小花坛,几棵半死不活的樟树提供点可怜的荫蔽。
她把一块硬纸板戳在餐车前面,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写上:“桂花酒酿小圆子,8元/碗。
”做完这一切,她像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餐车铁皮上,
看着稀疏的车流和几个步履匆匆、挂着黑眼圈、抓着便利店三明治或冷面包的上班族,
心里一片荒凉。谁会买?这年头,谁还吃这个?花坛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格子衬衫,头发油腻地趴在脑门上,厚重的黑框眼镜也遮不住底下两团浓重的青黑。
他机械地啃着一块看起来就干巴巴的全麦面包,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
仿佛灵魂已经被昨夜无尽的BUG和改不完的需求文档抽干了。他叫林琛,
一个刚熬了第三个通宵、此刻只想原地去世的苦逼后端程序员。一阵风过。
一股极其清甜、温润、带着一丝醉人米酒发酵香气的味道,霸道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这味道……和他手里这块能噎死人的健康面包形成了惨烈对比。
林琛麻木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甜美狠狠撩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起头,闻着香味。
视线定格在不远处那辆格格不入的旧餐车,
和车后那个穿着干净旧T恤、扎着马尾、神色有些紧绷的年轻女孩身上。
纸板上“桂花酒酿小圆子”几个字,像带着钩子。胃,先于理智发出了强烈的***。
林琛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了过去,声音沙哑干涩:“老板……一碗。”“啊?哦!好!
”苏渔猛地回神,手忙脚乱。掀开保温桶盖子的瞬间,
更加浓郁的、带着暖意的甜香轰然炸开。乳白色的酒酿汤底里,沉浮着珍珠般莹润的小圆子,
最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金灿灿的干桂花,像撒了碎金。林琛接过那碗还烫手的圆子,
塑料小勺舀起一勺。莹白的圆子,金黄的桂花,浸润在微稠清亮的酒酿汤里。送入口中。
温热的、软糯弹牙的圆子瞬间在齿间化开。红糖的醇厚甘甜,
酒酿那独特的、带着微醺感的酸甜,完美融合。最绝的是那桂花!浓郁的、沁人心脾的甜香,
不是香精的浮夸,而是花朵本身最本真、最霸道的芬芳,瞬间在口腔和鼻腔里引爆!
像一口吞下了一整个金秋十月的阳光!那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仿佛带着神奇的治愈力,
瞬间熨帖了被咖啡和焦虑灼烧得生疼的胃壁,甚至……连熬夜熬得快要炸裂的太阳穴,
都奇异地舒缓了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和满足感,从胃里缓缓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啃冷面包带来的那种滞涩、冰冷的绝望感,被这碗温暖的甜瞬间驱散了。林琛的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碗里,又猛地抬头看向苏渔,厚厚的镜片后,那双疲惫到麻木的眼睛里,
第一次燃起了点名为“活着真好”的光。“老板……再来一碗!”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第二天,苏渔起了个大早,信心莫名膨胀了几分。
她决定换个地方,去昨天那个互联网园区正门试试。人流更多。
她刚把“今日***:葱油拌面,12元/份”的牌子支棱起来,
甚至还未来得及欣赏自己熬得焦香四溢、油色金亮的葱油,
一辆车身喷着醒目“城市管理”字样的白色皮卡,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她的餐车旁。车窗摇下,露出一张中年男人严肃刻板的脸。
是这一片有名的“铁面”城管队长,张建国。“这里不允许占道经营!立刻离开!
” 声音冰冷,不容置疑。苏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脚冰凉。她试图解释,
声音发颤:“同志,我、我刚来,我这就……”“立刻!马上!推走!” 张建国根本不听,
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方向盘,眼神锐利如鹰。求生的本能让苏渔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猛地推起沉重的餐车就跑!铁皮轮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哐当”巨响。
张建国显然没料到这小摊贩反应这么快,愣了一下,立刻发动车子,拉响了刺耳的警笛!
“呜哇——呜哇——”刺耳的笛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苏渔推着笨重的餐车,
在路人惊诧的目光中,像只慌不择路的兔子,拼命拐进旁边的小巷。白皮卡在后面紧追不舍,
好几次几乎要撞上餐车的***。她心脏狂跳,肺里火烧火燎,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
她完全凭着本能,在小巷里七拐八绕,仗着餐车体积小,专挑狭窄的缝隙钻。不知跑了多久,
身后的警笛声终于消失了。苏渔瘫在一个死胡同的墙根下,大口喘着粗气,餐车歪在一边,
像头累瘫的老牛。她懊恼又后怕,第一天正式出师就差点被“剿灭”。
林琛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绕到园区后门,想再买一碗那神奇的圆子,
或者尝尝新上的葱油拌面。然而,花坛边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