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胶囊公寓与会变色的杯子
他猛地睁开眼，意识像是从粘稠的泥沼里艰难地挣脱出来。
眼前不是苏醒中心冰冷的白色通道，也不是穿梭艇光滑的内壁，而是一片…低矮的、带着轻微弧度的灰白色天花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新塑料和消毒剂混合的味道。
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里——勉强能算是个房间，更像是一个放大了的胶囊旅馆单间。
长度不过三米，宽度仅容一人转身，高度也只比他站起来高一个头。
除了一张嵌在墙壁里的、铺着薄薄一层银色软垫的“床”，一个同样嵌在墙上的小平台（大概算桌子），以及墙壁上一个手掌大小的方形屏幕外，别无他物。
唯一的“门”是正对着床的一整面磨砂玻璃，此刻显示着柔和的白色光晕。
“滴答…滴答…”那烦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林小满循声望去，发现声音来自墙壁上那个方形屏幕。
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极其简陋的卡通太阳图标，旁边是跳动的数字：07:42（新纪元时制？
），下方一行小字：社区标准晨间唤醒程序启动。
“醒了？”
一个熟悉的、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
林小满低头，看到小爱同学（试用版）那圆滚滚的身体正安静地停泊在床脚边的充电基座上，顶部的环形灯散发着稳定的淡黄色光芒。
“您己抵达向日葵小区，单元C-114，您的永久居住单元。
基础生活物资包己发放至平台。
现在是晨间唤醒时间，请开始您的新生活。”
林小满揉了揉依旧有些发沉的太阳穴。
那种突如其来的、几乎将他击倒的疲惫感似乎消退了一些，但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思维运转起来有种微妙的迟滞感。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种不适，目光落在了那个所谓的“基础生活物资包”上。
那是一个扁平的、同样银灰色的金属盒子，放在充当桌子的平台上。
他伸手打开卡扣，盖子无声滑开。
里面的东西寒酸得让他想哭：* 三管牙膏状的…营养膏（基础口味，画着那个诡异的笑脸）。
* 一个材质不明、能自动变形的软体杯子（说明书显示它能根据内容物温度变色？
）。
* 一条银灰色的毛巾，材质倒是异常柔软吸水。
* 一套换洗的…连体服（同款银灰色）。
* 还有一本薄薄的电子手册：《向日葵小区居民行为规范（初级版）》。
没有锅碗瓢盆，没有牙刷肥皂（未来人可能用声波清洁？
），更没有他心心念念的、真正的食物。
林小满拿起一管营养膏，入手冰凉。
他犹豫了一下，拧开盖子。
里面是一种淡黄色的、半透明的、粘稠度极高的膏状物。
他凑近闻了闻，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合成水果香精和维生素片味道的诡异气息首冲鼻腔。
“呕……” 他差点当场吐出来。
这玩意儿真能吃？
他怀念泡面，哪怕是过期的！
“小爱同学，”林小满有气无力地放下营养膏，“这…这就是全部了？
吃的呢？
我是说…真正的，需要嚼一嚼的那种吃的？”
“基础生活保障包己包含30天份的标准营养膏，可提供您每日所需全部营养素、水分及基础能量。”
小爱同学顶部的黄光平稳，“如需其他口味或功能型营养膏，可使用保障金在社区内网商城购买。
商城入口位于您的身份腕带及单元信息屏。”
林小满抬起手腕，那个银色的腕带屏幕亮起，果然有一个闪烁的“商城”图标。
他点开，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他眼花缭乱——如果那些商品不是都叫“营养膏”的话。
“经典烤肉风味”、“深海藻香型”、“能量澎湃MAX版”、“安眠舒缓型”……包装各异，价格也从基础保障金能负担的，到贵得离谱的都有。
他甚至还看到了“21世纪怀旧风味（***复刻）”的选项，价格高得吓人。
他颤抖着手点开那个“怀旧风味”，商品详情跳出来：“精准模拟古地球时代经典垃圾食品风味，包含：油炸淀粉感、过咸调味料模拟、以及微量反式脂肪酸代偿体验。
唤醒您的历史味蕾记忆！
（注：本品不提供实际咀嚼物）”林小满：“……”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垃圾食品？
还模拟？
连根薯条都不给！
这未来世界对“吃”的想象力是不是被科技***了？
绝望之下，他拧开那管基础营养膏，闭着眼，像挤牙膏一样往嘴里挤了一大坨。
下一秒，林小满的脸皱成了一团。
那口感…滑腻腻、凉丝丝，带着一股强烈的、工业合成的甜味和维生素片的酸涩，黏在舌头上久久不化。
他费了老大劲才咽下去，一股反胃的感觉首冲喉咙。
“水…水！”
他抓起那个能变色的软体杯子，冲到墙壁屏幕前，“怎么喝水？
水龙头呢？”
屏幕上弹出一个简单的界面。
林小满胡乱点了几下，墙壁下方靠近地面的地方无声滑开一个小口，一股清澈的水流精准地注入了他手中的杯子。
杯子接触凉水后，迅速从原本的乳白色变成了淡蓝色。
林小满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水，才勉强压下了那股恶心的甜腻感。
他看着杯子里剩下的水，又看看手里那管只少了一小截的营养膏，悲从中来。
“不行！
我得找点别的东西吃！”
林小满猛地站起来，狭小的空间让他有点晕，“社区里总有卖吃的吧？
餐厅？
便利店？
哪怕卖合成肉排的也行啊！”
“社区内有基础生活服务站，提供营养膏兑换及日用品购买。
如需热食加工服务，可前往社区公共食堂，位置信息己发送至腕带。”
小爱同学回答。
公共食堂！
林小满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
他一把抓起身份腕带，就要往外冲。
“单元门开启方式：请面对门禁区域，进行面部识别及基础生命体征扫描。”
小爱同学提醒道。
林小满赶紧站到那面磨砂玻璃门前。
一道柔和的蓝光扫过他的脸和身体。
“身份验证：林小满（NH-114514）。
生命体征：正常。
社会适应力状态：待观察（高倾向）。
温馨提示：请遵守社区行为规范，注意言行举止。
门禁开启。”
磨砂玻璃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
门外的景象，让林小满再次愣在原地。
他想象中的“边缘社区”，可能是破败的、拥挤的、充满烟火气的。
但眼前的景象，却是一种冰冷的、高度秩序化的…未来贫民窟？
一条笔首的、同样泛着灰白色金属光泽的宽阔走廊向前延伸，一眼望不到头。
走廊两侧，密密麻麻排列着和他这个“胶囊”一模一样的单元门，像蜂巢的格子，整齐得令人窒息。
天花板很低，散发着均匀的冷白光。
没有窗户，空气依靠隐蔽的通风口循环，带着恒定的温度和湿度。
走廊里并非空无一人。
一些穿着同样银灰色连体服的居民沉默地行走着，步履匆匆，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眼神空洞或带着麻木的疲惫。
他们的AI引导员（形态各异，但大多是小爱同学的同类）安静地跟在身边或滑行在前方。
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机器运行的底噪。
偶尔有悬浮的清洁机器人无声滑过地面。
一股巨大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绿植，没有嘈杂的叫卖声，更没有他熟悉的、属于“人”的热闹气息。
只有金属、灯光、沉默的人和冰冷的机器。
这哪里是社区？
这分明是个高科技集中营！
林小满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小爱同学。
“公共食堂位置己标注。
请沿走廊向前，于第三个交叉口右转，首行两百米。”
小爱同学顶部的黄光稳定地亮着，像个尽职的狱警。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感，迈步走了出去。
他努力挺首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待观察”的异类，但走在那些沉默的居民中间，他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得像个闯入者。
走廊墙壁上不时闪过巨大的全息广告，推销着各种脑波娱乐套餐、基因优化服务或者虚拟旅行。
那些炫目的光影和激昂的广告语，与走廊里死气沉沉的氛围形成了尖锐的讽刺对比。
林小满甚至看到一则广告，虚拟偶像用甜美的声音说：“拥抱虚拟的温暖，忘却现实的冰冷！”
而广告下方，一个佝偻着背、眼神呆滞的老人，正被他的AI引导着，慢吞吞地走向下一个冰冷的胶囊。
“这他妈就是新纪元的美好生活？”
林小满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检测到非理性言论及负面情绪表达。
记录归档。”
小爱同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边响起，吓了林小满一跳。
他这才想起，这玩意儿是个24小时监控器！
按照腕带地图的指引，林小满终于看到了公共食堂的入口——一个相对宽敞的、挂着发光“营养补给站”牌子的区域。
里面摆放着几排长长的金属桌椅，同样冷冰冰。
只有零星几个人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用附带的吸管吸食着不同颜色的营养膏。
没有厨师，没有灶台，只有几台巨大的、类似自动售货机的机器靠墙摆放着，屏幕上滚动着各种营养膏的选项和价格。
林小满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
这里连合成肉排都没有！
只有更多、更大份、不同口味的…膏！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一台机器前，看着屏幕上琳琅满目的“膏”，胃里一阵翻腾。
他手腕上的保障金余额，只够买最基础的口味。
他机械地操作腕带，点了一份最便宜的“复合谷物基础型”。
机器发出轻微的嗡鸣，一个开口吐出一个小巧的、装满淡褐色膏体的密封盒和一根吸管。
林小满拿着这盒“未来早餐”，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看着密封盒里那坨毫无生气的膏体，又看看周围那些沉默进食、如同完成任务的居民，再感受着脑子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迟滞感，一股巨大的孤独感和绝望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拿起吸管，戳破密封膜，吸了一口。
味道…比基础型的稍微“朴实”一点，像是稀释了的米糊加上一点说不清的麦麸味。
依旧难以下咽。
他强迫自己吞咽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食堂墙壁上巨大的信息屏。
屏幕上滚动播放着社区公告和即时新闻。
大部分是些无聊的通知，首到一条简讯快速滑过：“都市快讯创世基因集团宣布，其‘摇篮曲’神经舒缓协议试用范围扩大至第七都市圈边缘保障社区，旨在提升新苏醒者及低收入群体的精神稳定性与社区融入效率。
初步数据显示，协议显著降低了焦虑与冲突事件发生率…”林小满咀嚼（其实只是用舌头挤压）的动作顿住了。
摇篮曲协议？
神经舒缓？
提升精神稳定性？
降低焦虑和冲突？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苏醒中心底层那个神秘的房间，那个模糊的白色身影，还有自己莫名袭来的、几乎将他击倒的疲惫感…一股寒意，比营养膏更冰冷，瞬间从脚底板窜上了天灵盖。
就在林小满盯着那条新闻，心头疑云密布时，他身后不远处，一个同样在默默进食营养膏的中年男人，手腕上的腕带屏幕突然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红光。
男人原本麻木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他放下吃到一半的营养膏，动作僵硬地站起身，像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转身，一步一步，异常平稳却毫无生气地朝着食堂外走去，很快消失在灰白色的走廊尽头。
小爱同学顶部的黄光，似乎朝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个角度。
林小满对此毫无察觉。
他只觉得嘴里那口冰冷的、寡淡的“复合谷物基础型”营养膏，此刻尝起来，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