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半亩荒地认我当主
林小满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片被虫蛀透的苇席顶棚,几缕惨淡的晨光从破洞漏下,映出无数尘埃在光柱里翻滚。
一股浓重的霉味、陈年稻草的腐气,还有身体久卧散出的馊汗味,混合着深入骨髓的穷酸气,堵得人胸口发闷。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薄薄一层稻草垫子早失了弹性,硌得脊梁骨生疼。
冰冷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意识稍微聚拢。
紧接着,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裹着冰渣的潮水,猛地拍打上来——……那封薄薄的书信,被一双干净、指节分明的手,随意地丢在门槛的泥污里。
赵秀才,那个曾许诺“不弃糟糠”的未婚夫,隔着破败的柴门,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矜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家母病笃,需冲喜冲煞……小娘子……莫再纠缠,徒惹人笑……你我云泥之别,就此别过罢……” 原主那点微薄的念想和仅存的力气,就在这锥心刺骨的羞辱和铺天盖地的绝望里,彻底断了弦。
她踉跄着冲出院子,一头栽倒在院墙外那片杂草丛生的荒地里,再也没能起来。
于是,这具饿得只剩下一口气、心也凉透的躯壳,便落到了异世飘来的她——林小满身上。
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
她挣扎着想撑起身,手臂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只勉强抬起一点,又重重跌回冰冷的炕席。
吱呀——木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佝偻的身影侧身挤了进来。
是邻居张婆婆。
她枯槁的手捧着一个豁口的粗陶碗,碗里是半碗粘稠、灰褐色的糊糊,散发着粗粝的谷物气息。
“唉……”一声沉甸甸的叹息。
张婆婆挪到炕边,把碗放在炕沿一个缺角的草编蒲团上,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怜悯,“醒了就好……快,趁热,喝了垫垫。”
她伸出树皮般的手想扶。
“赵家那事儿……”张婆婆嘴唇动了动,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过去了。
人呐,得认命。
饿着肚子,啥念想都是空的。”
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认命般的劝告,“听婆婆一句,守着这破屋、那半亩不长粮的鬼地,不是活路。
隔壁村李屠户……续弦,好歹……饿不死。
或者……去镇上钱老爷家,求个浆洗缝补的活计,总能混口汤喝……”饿?
林小满的目光死死盯在那碗糊糊上。
胃袋疯狂地抽搐,那点微弱的热气和谷物的气味,像钩子一样拽着她的魂。
肠子蠕动的咕噜声,在死寂的屋里格外刺耳。
混口汤喝?
像原主那样?
像张婆婆这样,一辈子佝偻着腰在贫困里挣扎?
一股憋闷猛地顶了上来。
她没碰那碗糊糊,用尽力气,将视线从活命的诱惑上撕开,投向门外。
院角,半亩荒地***裸地躺着。
土色灰败,板结得像块石头,龟裂着狰狞的口子。
几丛枯黄的杂草在风里瑟缩。
张婆婆还在絮叨,“填房”、“帮佣”、“认命”……像苍蝇嗡嗡。
林小满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一股铁锈味。
她猛地吸了口气,胸腔里堵得更沉。
目光死死锁着那片荒芜。
“改嫁?”
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撕裂的痛,“给人当牛做马?”
她嗤笑一声,干涩又尖锐,“去舔人家的碗底?”
她枯瘦的手指,带着股狠劲,猛地指向院外那片死地。
眼神亮得灼人,像要烧穿那层硬壳。
“先让这半亩荒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认我当主!”
张婆婆被她惊得一哆嗦,碗差点脱手,眼睛瞪圆,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只剩“呃……呃……”声。
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炕上那个瘦脱了形、眼神却亮得吓人的丫头。
屋里死寂,只剩林小满粗重的喘息。
她不再看张婆婆,挣扎着滚下炕,手脚并用爬到墙角那个快散架的破木箱前。
粗暴地扒拉开散发着霉味的旧衣,手指在箱底抠挖,指甲塞满污垢。
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用力一抠,扯出一本用粗麻线装订、薄得可怜的册子。
封面没了,纸页发黄发脆,卷着边,布满细密的虫眼,像被虫子啃噬过的残骸。
翻开,墨色暗淡的繁体字撞入眼帘——《西時纂要》。
(注:晚唐五代农书,北宋仍在民间流传)心脏猛地一跳!
她强压激动,指尖微颤,小心翼翼地翻动这脆弱残卷。
大多页面虫蛀严重,字迹模糊。
她急切地搜寻着。
“……深耕……” 零星字句闪过。
“……粪壤……” 核心!
目光停在一页稍完整的纸上,标题是“糞田之宜”!
然而,就在看到关键处——“凡人家须于宅侧置粪屋”之后,本该详述如何“聚糠秕、断藁秸、落叶、积灰”以制肥的文字——被一个巨大的蛀洞吞噬了!
蛀洞边缘焦黑,墨迹晕染。
最关键的部分,没了!
林小满死死捏着那页残纸,指节泛白。
虫蛀,火烧……唯一的指望,断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攫住她。
但下一刻,一股更凶悍的不甘“腾”地烧了起来!
烧得她眼睛通红。
她将残破的《西时纂要》紧攥在胸口,粗糙的纸页硌着皮肤。
半亩死地?
残缺农书?
林小满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那笑容映着破屋顶漏下的脏光,带着野蛮的生命力和豁出去的疯狂。
她的战场,就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