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绣的指甲抠进矿道的岩壁时,又一片指甲盖带着血丝剥落。
他像条被扔进阴沟的泥鳅,蜷缩在凿空的矿洞角落,听着外面监工的皮鞭抽在人身上的脆响——那声音他听了五年,从十二岁被扔进这不见天日的矿坑起,就没停过。
“咚、咚、咚。”
头顶传来矿锤砸击玄铁矿石的闷响,震得他耳膜发麻。
阿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后颈的旧伤又开始疼——那是去年被监工用矿镐柄砸的,至今能摸到一块凸起的骨痂,像块没长好的歪瓜裂枣。
他天生骨头软。
别的矿奴能扛着百斤矿石走三里矿道,他搬半筐就会手腕脱臼;别人挨一鞭子顶多青一块,他却能断两根肋骨。
矿里的老人都说,这娃是投错了胎,这身贱骨,就该在矿底烂成泥。
“阿绣!
死了没?”
粗哑的吼声穿透矿道,是负责给矿奴送饭的老疤。
阿绣连忙爬起来,拖着镣铐挪到矿道中央——铁镣的链子己经磨得发亮,在他脚踝上勒出两道深沟,腐肉和铁锈粘在一起,散发出馊臭的味道。
老疤扔过来一个黑黢黢的窝头,砸在阿绣脚边的积水里。
“捡起来!”
老疤啐了口唾沫,“玄铁宗的大人要来看矿,要是敢饿死,老子扒了你的皮喂矿虫!”
阿绣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窝头,就被老疤用脚踩住手背。
“咔嚓”一声轻响,他听见自己指骨错动的声音,疼得眼前发黑。
“贱骨头就是贱骨头,”老疤碾了碾脚,“连块窝头都不配吃。”
阿绣没敢叫。
他知道,在黑风矿,疼是最没用的东西。
去年隔壁矿道的小三子被矿石砸断了腿,哭了三天三夜,最后被监工拖去瘴气区,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他咬着牙,任由老疤的脚在他手背上碾压,首到对方骂骂咧咧地离开,才颤抖着捡起那个沾满泥水的窝头。
窝头硬得像石头,他却吃得狼吞虎咽——不吃,明天就没力气挖矿,没力气挖矿,就只能成为矿虫的养料。
夜幕降临时,矿道里点起了油灯。
昏黄的光线下,阿绣借着岩壁的反光打量自己:瘦得只剩皮包骨,胳膊腿细得像麻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旧伤叠新伤,骨痂摞着骨痂。
他摸了***口,那里的肋骨断过三次。
第一次是被监工打的,第二次是抢矿石时被其他矿奴推的,第三次……是为了护一个刚被扔下来的小姑娘,替她挡了落下的矿石。
那小姑娘没活过三天。
阿绣把脸贴在冰冷的岩壁上,眼泪无声地淌下来。
他想家,想那个把他扔进矿坑的爹娘——哪怕他们是因为他这身脆骨才不要他,他也想再看一眼外面的天。
听说外面的天是蓝的,有太阳,有月亮,不像黑风矿,永远只有玄铁色的昏暗。
“吱呀——”矿道尽头的铁门突然被推开。
阿绣连忙缩到角落,屏住呼吸——这个时辰开门,多半是来拖死人的。
但这次进来的不是监工,是三个穿着青色劲装的人。
他们腰间挂着铁牌,上面刻着“玄铁”二字,袖口绣着银色的剑纹,一看就不是矿里的人。
“就是这里了。”
为首的青衫人声音清冷,目光扫过缩在角落里的矿奴,像在挑选牲口,“把骨相清奇的都带出来,宗主需要‘药鼎’。”
阿绣的心猛地一沉。
他听过“药鼎”的传说——玄铁宗的修士修炼需要活人做鼎炉,抽取骨髓,炼化精血,而骨相“清奇”的,就是最好的药鼎。
矿奴们像受惊的羊群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青衫人带来的随从拿出一根银色的针,挨个儿往矿奴身上扎。
被扎到的人要么惨叫着倒下,要么被拖拽着往外走,没一个能幸免。
银针刺进阿绣胳膊时,他没感觉到疼,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血管往骨头里钻。
他看见那随从眼睛一亮,对青衫人说:“师兄,这娃的骨头里有‘气感’,是块好鼎!”
阿绣想跑,可镣铐太重,刚迈出一步就被绊倒。
他趴在地上,看着青衫人走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像在看一块待价而沽的璞玉。
“骨头软,却有气感,”青衫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倒是稀奇。
带回去,宗主说不定会喜欢。”
两个随从架起阿绣的胳膊就往外拖。
他拼命挣扎,却听见自己肩膀传来“咯吱”的响声,骨头像是要被扯断。
“放开我!
我不是药鼎!”
他嘶吼着,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没人理他。
矿奴们都低着头,没人敢看他,更没人敢帮他。
在黑风矿,谁都知道,跟玄铁宗的人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经过瘴气区时,阿绣看见岩壁上有个模糊的刻痕——是那个没活过三天的小姑娘刻的,像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他突然想起小姑娘临死前说的话:“哥哥,外面的太阳……是不是很暖?”
暖吗?
阿绣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不能死,不能被当成药鼎炼化。
他要活着出去,要看看外面的太阳,要让那些说他是贱骨头的人看看,他的骨头,没那么容易碎!
就在随从即将把他拖出矿道大门时,阿绣猛地低下头,用尽全力,狠狠咬向其中一个随从的手腕!
“啊——”随从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阿绣趁机挣脱,踉跄着往矿道深处跑。
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只知道不能被抓住,不能死!
“抓住他!”
青衫人怒喝一声,声音里带着杀意。
阿绣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见随从的怒骂,听见风声——那是玄铁剑划破空气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见一道银光首刺自己的后心。
生死关头,他下意识地侧身,银剑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肋骨断了。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阿绣却笑了。
他看着青衫人惊愕的脸,抹了把嘴角的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矿道:“我阿绣的骨头……就算碎了,也不会给你们当鼎!”
他转身,拖着断骨,一瘸一拐地冲进了最深处的瘴气区。
那里的瘴气能蚀骨,但他知道,只有那里,玄铁宗的人不敢追。
瘴气像毒蛇般缠上他的身体,蚀得皮肤***辣地疼。
阿绣却觉得痛快,仿佛这蚀骨的疼,能洗掉“贱骨”的烙印。
他靠在岩壁上,听着外面青衫人愤怒的咆哮,摸着自己断裂的肋骨,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我要活着。
我要出去。
我要让这身骨头,长出不一样的模样。
黑风矿的夜,依旧是玄铁色的。
但在最深的瘴气里,有一颗不屈的心脏,正随着断骨的愈合,跳得越来越响。
那声音,微弱却坚定,像在预示着一场即将撕裂黑暗的风暴——属于矿奴阿绣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