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算珠惊魂“啪嗒！”陶七指间那枚磨得光滑温润的墨玉算珠，

重重地砸在黑沉沉的、不知何种阴木制成的巨大桌案上，发出空洞一声回响。桌案对面，

那簇幽幽跳跃的绿火猛地一抖，火苗里那张由代码临时生成的、标准到毫无瑕疵的公文脸，

线条似乎也扭曲了一下。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数据流窜过的焦糊味，

混杂着酆都特有的、若有若无的陈旧纸页和彼岸花混合的阴冷气息。“陶七，编号007，

”绿火里传来的声音同样标准，像被无数遍校对过滤，

“‘阴曹地府数字化产权明晰与空间资源优化项目’第三阶段人口清册核算已完成。

你负责的‘枉死城丁字区域’，滞留亡灵数据共计一万零七百二十八条整，

是本次‘优化’重点区域。请于子时前，完成全部签章确认。”陶七没抬头，

布满细小裂痕的手指骨节捏得发白，仍旧固执地拨弄着算盘下方那几颗冰冷的玉珠。

一万零七百二十八…这个数字像冰冷的钨丝，一圈圈缠绕在他空洞的胸腔里。

他记得其中多少张脸？那个总在奈何桥边徘徊、念叨着要给阿娘带一碗热汤圆的小丫头？

那个被巨石砸扁了半边身子、却总在夜深时哼唱不成调山歌的壮汉？还有……老陶头？

他那双枯树枝般的手，似乎还在泥胚上抚摸着什么看不见的轮廓。“优化？

”陶七终于抬起眼皮，枯槁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只有眼窝深处两点鬼火幽幽地盯着绿火里那张脸，“遣散费算法又‘优化’了？

上个月是二百四十个‘冥思点’，折算成鼎盛集团的‘极乐通宝’，

够在忘川填平后新建的‘轮回过山车’上坐半圈？”绿火里的脸没有表情，

只有它背后那无处不在、冰冷巨大的数据处理中心的嗡鸣，

清晰地碾压着这个曾经属于鬼差的世界。

自从那个金光闪闪、号称要“打败阴阳认知边界”的“鼎盛元宇宙集团”把触角伸进酆都，

一切都变了。AI审计官取代了殿上的阎君，据说那位真正的阎君大人，

如今正被困在鼎盛总部某个浸泡着营养液的“思维加速器”阵列深处，

像个被封存的远古数据库，成了名义上的“顾问合伙人”。曾经的生死簿系统，

如今成了鼎盛集团“数字灵魂资产管理平台”后台的一个庞大子模块。

鬼差们腰间挂了几千年的拘魂牌，

被强行更换成闪烁着冰冷蓝光、不断接收推送通知的“鼎盛灵通”数据腕环。

“请注意你的言论，007号。”绿火里的声音毫无波澜，

“‘冥思点’已升级为‘彼岸积分’，

基于你在岗时长、戾气化解率、数据归档效率等多维度贡献值重新核算，流通性更强，

可兑换商城丰富资源。”腕环适时地在他枯瘦的手腕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弹出一个极其耀眼的浮窗广告：“‘忆海拾珍’记忆金币商城限时特惠！

遗忘‘苦痛’记忆碎片，兑换‘宁静’体验套餐，即刻享受无忧数字极乐！”画面里，

一抹虚幻的、失真的甜美笑容正在旋转绽放，

背景是鼎盛元宇宙乐园里那标志性的、五彩斑斓到刺眼的量子云塔。陶七看都没看，

直接按灭了腕环屏幕。那点微光熄灭的瞬间，小小的签押房里仿佛更暗了一层。窗外，

忘川河的方向传来沉闷的、持续的轰鸣。那不是奈何桥下水流的呜咽，

而是巨大的数字粒子填充臂在昼夜不休地作业，将那条流淌了亿万魂魄执念的古老河流，

一寸寸强行凝固、填平，为即将拔地而起的“地狱惊魂全息过山车”铺设地基。

空气中劣质数据的焦糊味更浓了，盖过了所有残留的、属于冥土的旧日气息。“通知到了。

”绿火里的影像闪烁了一下，似乎耗尽了维持形态的耐心，“子时前，清册签章，上传归档。

否则，将影响你的‘彼岸积分’最终结算和下一轮回的优先权评估。”光影熄灭，

签押房里只剩下陶七一个人，

对着桌案上那堆散发着微弱白光、密密麻麻滚动着姓名和灵魂ID编码的虚拟清册卷轴。

浓郁的黑暗涌上来，包裹着他僵硬的骨头架子。2 瓦窑遗梦他缓缓抬手，

指尖拂过冰凉的算珠。这算盘，是当年他还活着的时候，给自家小孙女陶陶做的玩具，

用的是老宅后院那颗梨树的枝干。后来他死于一场倒春寒的急病，没熬过去，魂魄飘到这里，

竟因生前是个细心做账的村子账房，被留用做了鬼差。这算盘，竟也成了他唯一的执念器物，

跟着他一起“数字化”了进来。指尖触感粗糙而真实，

是他与那个早已湮灭的、属于泥土和阳光的人间最后的锚点。窗外，

忘川河的轰鸣声再次传来，震得窗棂都在微微发抖。陶七枯坐良久，

终于还是伸出枯槁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魂力，犹如蘸了无形的墨汁，

悬在那冰冷的清册卷轴签名处。那卷轴感应到他的动作，

方自动浮现出一行小字：“陶七编号007经办确认：自愿接受空间资源优化安置方案。

”手指悬停着，迟迟没有落下。他眼前浮现的，却是枉死城丁字区深处，

那个蜷缩在数据流构筑的破旧瓦窑角落里的老陶头。那老头生前是个十里八乡有名的陶匠，

烧得一手好瓷。他死后，唯一的执念不是金银财宝，不是冤仇怨恨，而是在他魂魄深处，

用残存的全部精神力，构建了一座小小的、虚幻的陶瓷记忆宫殿。宫殿里没有别的，

只有一个小小的、用最细腻白瓷般的光影塑造的小女孩形象，梳着羊角辫，穿着碎花袄，

咧着嘴，笑得露出豁开的门牙——那是他早夭的孙女。老头管那宫殿里的小光影叫“囡囡”，

日夜守着，仿佛她还能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笑。鼎盛的人来过几次，

许诺把他孙女的数据迁移到“完美童年乐园”模块，那里有“最先进的虚拟抚育算法”，

能让“囡囡”笑得“更符合美学标准”，甚至能“升级”成更精致的3D模型。

老陶头只是摇头，浑浊的老眼盯着虚拟瓦窑里跳动的火焰光影，

嘟囔着：“假的…这不是我的囡囡…她笑的时候，

左边脸蛋上有颗小米粒大的痣…你们那算法，懂个屁…”陶七的手指，

终究没有点在清册之上。他站起身，骨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寒风中干枯的芦苇。

他默默地收起那墨玉算盘，细长的算珠滑过冰冷的手指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一下，

又一下，敲在这片死寂里。酆都城，早已面目全非。昔日森严庄重的殿宇轮廓，

被粗暴地覆上一层冰冷的合金框架和不断流动着炫目光效的量子投影玻璃幕墙。

巨大的施工隔离带像丑陋的伤疤，横亘在古老的街巷之间。

曾经鬼哭神嚎、用以警示惩戒的拔舌、刀山、油锅等地狱遗迹，如今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垣，

被改造成了“沉浸式赎罪体验馆”的入口背景板。

里面传来的是鼎盛集团精心调制的合成音效——不再是痛苦的嚎叫，

而是经过“情绪安抚算法”处理过的、带着某种奇异节奏感的***和叹息，配合着脉冲光影，

据说能“有效释放灵魂深层压力，提升负能量转化效率”。

陶七贴着巨大隔离屏障冰冷的边缘，像一道不起眼的灰色影子般移动。屏障内，

是热火朝天的“乐园核心区”。那里，原本流淌着无始无终、承载亿万记忆碎片的忘川河，

已被彻底填平、硬化、覆盖上一层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复合材料地基。地基之上，

数十根粗壮无比、流淌着液态光流的合金立柱正拔地而起，顶端巨大的工程机械臂挥舞着，

将一块块预制好的、布满复杂能量纹路的平台模块精准地吊装铆合。陶七知道，

那里将要建起的，

就是宣传语中号称能“让灵魂体验终极失重***”的“轮回过山车”出发站台。“快！快！

数据流校准！别耽误‘乐园’主体框架上线进度！

”一个尖锐的、明显经过声音美化插件处理过的指令在嘈杂的工地上空响起。陶七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鼎盛集团银灰色制服、戴着全息投影头盔的年轻“项目主管”，

正悬浮在半空一块小小的反重力平台上。他面前展开着数块巨大的光屏，

上面瀑布般流淌着各种结构参数和数据流监控窗口。几个同样制服的身影在他下方忙碌，

操控着一些闪烁着指示灯的复杂仪器。陶七的目光扫过那些仪器，

瞳孔深处的鬼火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那不是普通的工程机械。仪器外壳上，

清晰地蚀刻着鼎盛的闪电徽标，下方是一行小字：“灵体数据强磁场诱捕阵列”。

这些冰冷的金属造物，正在无形中编织着一张巨大的、针对滞留灵体数据的罗网。

他加快了脚步，绕开那片喧嚣刺眼的施工光芒，

循着记忆里那条几乎要被废弃的、通往枉死城偏僻角落的旧魂路走去。

路边的彼岸花稀稀拉拉，花瓣黯淡无光，像是被强行抽取了能量。越靠近丁字区域，

那股属于鼎盛科技的、冰冷而充满侵略性的场域便越弱，

空气中属于旧地府的、阴冷潮湿的陈旧感反而渐渐浓重起来。这里的建筑早已破败不堪，

墙壁上布满裂痕，有些墙体甚至呈现出一种类似马赛克的数据溃散状态。

空中飘荡的不是忘川河上那种浓郁到化不开的执念雾气，

而是丝丝缕缕、淡薄得快要消散的灰色数据流，无声地诉说着被遗忘的悲哀。

这里的“居民”——那些无法进入轮回，

愿进入鼎盛提供的新“轮回套餐”的滞留亡灵数据——大多蜷缩在数据构成的断壁残垣角落，

形态模糊而扭曲。然而，在丁字区最深处，一个由破碎墙体围拢出的、勉强算作庭院的地方，

却有一小片区域显得不同。那里的数据流异常集中，带着一种微弱的、固执的温暖。

3 囡囡之泪那就是老陶头的“瓦窑”。所谓的瓦窑，

不过是几块巨大的、表面布满龟裂纹路的虚拟岩石堆叠出的一个穹窿空间。岩石缝隙间，

流淌着模拟火焰的橘红色光影，忽明忽灭，映照着中央一个忙碌的身影。老陶头佝偻着背，

几乎蜷缩成一团。他那由数据构成的、本应模糊的身体轮廓，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凝实。

他枯树枝般的手，正小心翼翼地在一个无形的台面上捏合、抚摸着什么。

随着他指尖微弱的魂力流转，

一团混沌的光影逐渐被赋予了形态——那是一个小小的、还未成型的粗陶罐轮廓。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在他旁边，光影火焰最明亮的地方，

悬浮着一个大约七八岁小女孩的虚影。她梳着羊角辫，穿着像素感明显的碎花袄光影，

咧着嘴，笑容灿烂，左边脸蛋上，一点小小的、如同凝固光粒般的“痣”，清晰可见。

“囡囡，看爷爷给你捏个新罐罐…”老陶头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乡音，

对着那光影女孩絮叨，“装蜜枣儿…爷爷记得，

你最稀罕那个甜味儿…”陶七沉默地站在“庭院”的入口处碎裂的虚拟门槛外，

看着这幅景象。老陶头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

全部心神都在那团不成形的泥胚和他那个虚幻的孙女身上。只有那光影构成的“囡囡”，

似乎感知到什么，微微侧过头，对着陶七的方向，

露出了她那带着小米粒痣的、纯真灿烂的笑容。那一瞬间，凝固的光影仿佛有了温度。

陶七藏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枚墨玉算珠。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数据喉咙似乎被无形的灰烬堵住。

鼎盛的最后通牒……子时…强磁场诱捕阵列…这些词在他冰冷的意识里翻滚。最终，

他只是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瓦窑光影火焰的噼啪声掩盖的叹息。他转身，

融入了背后那片更深的、破败的阴影里，像一个无声的幽灵。他无力改变什么，

或许连这最后的凝望，也是徒劳。子时将至。整个枉死城上空，

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数据粘稠感。白日里鼎盛工地的喧嚣短暂地平息了，但那并非是安宁，

而是风暴降临前的死寂。浓得化不开的阴云低低压着这片腐朽的街区，里面没有雷光，

只有无数微弱的数据流光点如同受到***的萤火虫般无序地乱窜。空气仿佛凝固了，

连那些飘荡的、灰蒙蒙的执念碎片都沉重得无法流动。

陶七站在丁字区边缘一栋半坍塌的数据塔楼阴影里，手指紧紧攥着袖中那枚墨玉算珠，

冰冷的触感渗入他的魂体核心。来了。没有预兆，密集的光斑如同冰冷的暴雨，

毫无征兆地从覆盖整个区域的阴云中倾泻而下！这些光斑并非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