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您给掌掌眼,这琉璃瓶,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老物?”凤姐殷切地问,
指尖在那流光溢彩的瓶身上摩挲。王大石头,圈里人称“石佛眼”,只上手掂了掂,
对着光一照,嘴角便扯出一抹冷峭。“老板娘,化学料,高仿做旧。这‘蛤蜊光’浮在表面,
贼光都没褪干净,最多三十年。”凤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王大石头心中毫无波澜,
这种场面他见多了。他起身准备离开,目光习惯性地扫视院落,像鹰隼搜寻猎物。忽然,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院角——一块垫在鸡食槽下,沾满污泥和鸡粪的深蓝色“破玻璃”上。
阳光偶然掠过,那污垢之下,竟折射出一抹千年时光才能孕育出的、无比柔和的虹彩。
他这颗冷硬了多年的“石佛心”,竟猛地跳了一下。1昆仑市文玩鉴定中心的录影棚里,
灯光炙热。王大石头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中式上衣,面无表情地坐在鉴定席上。“王老师,
您看我这件……”一个藏友捧着一只五彩斑斓的瓷碗,小心翼翼地问。王大石头接过,
指尖在碗沿轻轻一弹,声音沉闷。他又拿起放大镜,只看了一眼釉面,便放下东西,
语气平静无波:“现代仿品,河南禹县那边烧的,做旧手法是用细砂纸打磨后酸浸。
成本不超过两百块。”藏友的脸色瞬间惨白,还想争辩,王大石头已经按下了桌上的铃铛,
示意保安请人离开。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冷静、精准,甚至带着一丝不近人情的残酷。
录制结束,编导凑过来赔笑:“王老师,您这‘石佛眼’真是名不虚传,
就是……下次能不能稍微委婉点?”王大石头一边收拾自己的强光手电和放大镜,
一边头也不抬:“假的就是假的,委婉是对时间和真品的不尊重。
”他信奉的准则很简单:眼要毒,心要硬。在这真伪难辨的行当里,
一丝温情都可能让你万劫不复。手机响起,是他一个开工艺品店的朋友。“石头,
下乡收货去不去?有个村子改建,老东西不少,听说还有几件琉璃器。”王大石头本不想去,
乡下的“坑”往往比城里还深。但听到“琉璃器”三个字,他心中微动。老琉璃水深,
真假难辨,但若能捡到漏,回报也极其丰厚。“地址发我。”他言简意赅。几个小时后,
他的越野车停在了一个依山傍水、略显偏僻的村口。朋友引着他,
径直来到村里一家名为“凤回头”的民宿。老板娘顾青青,人称凤姐,约莫二十七八岁,
模样周正,眉眼间带着一股山村女子少有的泼辣和精明。她热情地将两人迎进院子,
目光在王大石头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外套上打了个转。“这位就是王老师吧?
早就听说您的大名了!”凤姐笑着奉上茶,随即从里屋抱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物件。
红布揭开,是一只高约三十公分的琉璃瓶,瓶身呈葫芦形,色彩斑斓,红黄蓝绿交织,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王老师,您给好好看看,”凤姐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
“这可是我太奶奶的嫁妆,正经的古代琉璃,据说还是西洋传来的呢!
”王大石头面无表情地戴上白手套,接过瓶子。入手的第一感觉,分量略轻。
他走到院中光线最好的地方,举起瓶子,对着太阳仔细观察。胎体不够匀净,
内部有细微的、均匀得过分的气泡。最关键的,是那层绚丽的虹光,看似“蛤蜊光”,
却漂浮在表面,像是镀上去的一层油膜,
缺乏真正老琉璃那种由内而外、层层叠叠的温润质感。他心中已有定论。“老板娘,
”他放下瓶子,摘下手套,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化学料,钾硅玻璃,
现代批量生产的。做旧手法是用氢氟酸轻微腐蚀,再喷涂虹彩膜。这‘蛤蜊光’,是假的。
”凤姐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这东西,放在景区工艺品店,能卖个三五百。当古董,
”王大石头顿了顿,吐出两个字,“不值。”凤姐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显然难以接受这个结果,兀自争辩:“不可能!这……这颜色多好看,
怎么可能是假的……”王大石头懒得再多费口舌,这种反应他见多了。他冲朋友微微点头,
示意可以走了。这趟下乡,看来又是白跑一趟。他转身,迈步向院外走去。
堆着的柴火、晾晒的玉米、角落的鸡舍……就在他的目光掠过鸡舍旁那个粗糙的石质食槽时,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瞳孔,骤然收缩。那块垫在鸡食槽一角,
的、其貌不扬的深蓝色“破玻璃”……2那块深蓝色的“玻璃”静静地垫在鸡食槽的破角下,
承受着经年累月的污秽与践踏。若非正午的阳光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穿透院中槐树的枝叶,
恰好落在其上,折射出那抹惊心动魄的虹彩,它或许会永远被埋没下去。王大石头的心脏,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开始疯狂擂动。那感觉,
远比看到凤姐那只花哨的“西洋琉璃瓶”时要强烈百倍。真正的“蛤蜊光”,
不是浮于表面的油彩,而是岁月在琉璃内部缓慢作用下,
自然形成的一种如同贝壳内侧般柔和、层叠、由内而外透出的宝光!
这需要至少上百年的时间沉淀,绝非现代工艺能够模仿!他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
脸上那副“石佛”面具没有丝毫松动。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迈向院外的脚步,
仿佛只是临时改变了主意,转身对还沉浸在失落和不满中的凤姐说道:“老板娘,
你这只瓶子……”他故意沉吟了一下,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又扫了一眼那只五彩瓶子,
“细看之下,形制倒也有些意思。可能是晚清民国的仿品,虽不是真正的古琉璃,
但也有点年份了。”凤姐一愣,狐疑地看着他,不明白这“石佛眼”怎么突然改了口风。
王大石头不给她细想的时间,接着说道:“这样吧,东西我再看两眼。另外,
我看你这院子挺清净,城里待久了,想换个环境。你家还有空房吗?我住两天,
顺便在村里逛逛,看看还能不能收到点别的好玩意。”朋友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刚想开口,
被王大石头一个眼神制止了。凤姐眼珠转了转,
虽然觉得这城里的大专家突然要住下有点奇怪,但想到或许还能把那只瓶子卖出去,
脸上立刻又堆起了笑容:“有!有空房!王老师您能住下,那是我们‘凤回头’的福气!
我这就给您收拾最好的那间!”王大石头点了点头,不再多看鸡食槽一眼,
仿佛那只是院子里最寻常不过的杂物。他重新坐回院中的竹椅,拿起那只琉璃瓶,
装作仔细端详的模样,内心却已波涛汹涌。他的全部心神,都已被那块垫脚石牢牢吸走。
那厚重的、布满自然风化痕迹的皮壳,那惊鸿一瞥却深入骨髓的虹彩,
还有那隐约可见的、因古代工艺限制而形成的独特气泡和流淌纹……西洋工艺,
军用品制式……而且,年代绝对到代!3“凤回头”最好的房间,
也不过是间干净整洁的普通客房。王大石头并不在意,他的心思全在那块老琉璃上。
安顿下来后,他以闲逛为由,再次接近那个鸡食槽。这次他看得更清楚。
那块琉璃大约两个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边缘有明显的断裂痕迹,颜色是深邃的蔚蓝色,
远比现代玻璃浑浊,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污垢之下,
局部露出的材质呈现出一种类似玛瑙的质感。他强忍着立刻将其拿到手中仔细鉴定的冲动,
他知道,必须沉住气。一旦表现出过度的兴趣,凤姐那样的精明人立刻就会坐地起价。傍晚,
他和凤姐以及她那位一直沉默寡言、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的爷爷一起吃饭。老爷子很瘦,
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眼神大多时候是浑浊和茫然的,只是偶尔,
会闪过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凤姐介绍,爷爷叫顾青山,
年轻时当过兵,耳朵在战场上被震坏了,脑子有时也不大清楚。饭桌上,
王大石头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村里的老物件、老故事上引。凤姐倒是健谈,说了些家长里短,
但对那些“破旧东西”的来历并不上心。顾老爷子只是慢吞吞地吃着饭,
对周围的谈话毫无反应。深夜,王大石头躺在床上,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块琉璃的每一个细节,难以入眠。他起身到院中透气,
却看到顾老爷子的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灯,窗前映出他佝偻的身影。鬼使神差地,
王大石头轻轻走近了些。夜风带来老人模糊不清的呓语,断断续续,
夹杂着浓重的乡音和一些……奇怪的词。
“……雾大……看不见……信号灯……亮起来……”老人的声音时而焦急,时而低沉,
“……P……P-40……鲨鱼头……快,
快拉起来……”“……碎了……灯罩……捡回来……留着……等胜利……”信号灯!
P-40!鲨鱼头!
飞虎队战斗机的标志性涂装这几个词像惊雷一样在王大石头脑海中炸响!他浑身一震,
几乎要站立不稳。这块老琉璃,不是普通的民用品,
它极有可能是抗战时期飞虎队机场导航塔上的信号灯罩碎片!4第二天一早,
王大石头以考察本地风土人情为名,驱车来到了县文史档案馆。
接待他的是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馆长。听说王大石头想了解本地抗战时期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