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后腰的军用匕首,这是五年卧底生涯里唯一的安全感来源,此刻却硌得他皮肤发紧——巷尾那扇挂着风铃的木门,才是他真正的软肋。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二楼阳台晾晒的连衣裙晃了晃。
那是林晚最喜欢的水蓝色,五年前他在夜市给她买的,当时她笑着说料子扎人,却穿了整整一个夏天。
秦峰捏了捏口袋里的素圈戒指,金属的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像极了她总爱贴在他后颈的指尖。
“吱呀”一声轻响,隔壁馄饨摊的卷帘门被拉起。
王婶端着煤炉出来,抬头看见阴影里的男人,铁钳“哐当”掉在地上:“小秦?
你……你不是两年前就……”秦峰按住她颤抖的手,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
部队的保密协议像道无形的墙,他在亚马逊雨林啃生肉的时候,他的“烈士”铭牌己经挂进了荣誉室。
林晚收到的抚恤金,是用他无数个伪装成毒贩马仔的日夜换来的。
三楼的灯突然亮了。
秦峰心脏骤停的瞬间,看见林晚披着外套走到阳台。
她瘦了,锁骨在月光下凸起分明,发尾剪短了,不再是他记忆里那束能绕住他手腕的长发。
她对着手机笑了笑,那笑容温柔得像江南的雨,却让秦峰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他认得那个手机壳,是赵鹏去年在战友聚会上炫耀过的***款。
赵鹏,他穿开裆裤时拜把子的兄弟,他临行前拍着胸脯托付“照顾好晚晚”的人。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秦峰的脚步逐层亮起。
他数着台阶,十七级,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手机里存着的照片在脑海里炸开:林晚举着录取通知书笑出虎牙的样子,他在训练基地偷偷给她打视频时她哭红的眼睛,还有临走前夜,她踮脚在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吻出的口红印。
门没锁。
秦峰推门的刹那,风铃叮当作响。
客厅茶几上摆着两张红色的请柬,烫金的“囍”字在黑暗里泛着冷光。
林晚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阿鹏,你又忘了带钥匙?”
卧室门开了,林晚穿着米白色的睡衣站在门口。
当她看清秦峰的脸时,手里的玻璃杯“啪”地摔在地上,水渍在木地板上蔓延开,像一滩无法收拾的眼泪。
“你……”她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手指死死抠着木头边缘,“他们说你死了……葬礼我去了,墓碑上……”秦峰往前走了一步,军靴碾过碎玻璃的声音刺耳:“晚晚,是我。”
他想张开双臂拥抱她,却看见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动作,那瞬间血液仿佛冻结成冰。
卧室的衣柜门突然拉开,赵鹏赤着上身走出来,腰间只围着条浴巾。
他看见秦峰的瞬间,脸色煞白如纸,伸手想把林晚拉到身后:“小峰,你听我解释……解释什么?”
秦峰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风,目光落在赵鹏胳膊上那道熟悉的疤痕——那是小时候替林晚抢回被抢走的糖葫芦时,被野狗咬伤的。
林晚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裹着碎玻璃似的尖锐:“解释我们怎么睡在一张床上的?
解释我昨天去做产检,医生说胎儿很健康?”
秦峰的视线像被烫伤般移开。
那处肌肤原本光洁如玉,是他以前总爱轻咬的地方。
他口袋里的戒指盒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仿佛装着五年时光的全部重量,此刻正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坠得粉碎。
“为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扔进冰窟的幼兽,“保密协议是暂时的,我发过誓会回来……暂时是多久?”
林晚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眼泪混着绝望砸在地板上,“是我抱着你的‘遗物’整夜失眠的三百天?
还是赵鹏在我被流氓骚扰时挡在我身前的那个雨夜?
秦峰,你以为我是什么?
是你完成任务回来就能随手捡起的旧玩具吗?”
她猛地扯开睡衣下摆,大腿内侧淡粉色的妊娠纹在灯光下触目惊心:“我己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你要这个被别人碰过的林晚吗?
要这个怀了别人孩子的未婚妻吗?”
秦峰踉跄后退,撞翻了墙角的花架。
绿萝藤蔓缠上他的作战靴,像无数条冰冷的蛇。
他看着林晚眼底的死灰,突然想起五年前她在火车站哭着说:“秦峰,我等你,多久都等。”
原来等待是会过期的。
就像冰箱里的牛奶,就像他口袋里那枚再也送不出去的戒指。
赵鹏突然一拳砸在秦峰脸上:“你打我吧!
都是我的错!
但晚晚她……别碰他!”
林晚扑过来挡在两人中间,脊背挺得笔首,“秦峰,你走吧。
就当……就当你从来没回来过。”
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倒出里面的东西——是他五年间写的所有信,每一封都贴着“查无此人”的退件标签,边角己经被摩挲得发毛。
秦峰看着那些信,突然明白过来。
他在雨林里用鲜血和命拼来的归途,早就被时间和现实改写成了绝路。
林晚的眼泪落在信纸上,晕开他当年写下的“等我”两个字,像一场迟来的葬礼。
巷口传来早班公交的报站声。
秦峰最后看了眼林晚,她别过头望着窗外,晨光落在她侧脸的绒毛上,像一幅他再也够不到的画。
他转身带上门,风铃的响声里,混着身后林晚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军用吉普再次启动时,秦峰摸出那枚素圈戒指,用力扔进了路边的下水道。
井盖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彻底碎在了里面。
后视镜里,梧桐巷口的那扇木门始终没有再打开,只有风卷着几片干枯的叶子,在空荡的巷子里打着旋。
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酒精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也是逃避现实的唯一途径。
他仰头,将瓶中最后一滴酒倒入喉咙,那一刻,酒精的灼烧似乎暂时麻痹了他内心的痛苦。
然而,命运似乎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他。
就在他踉跄着准备离开,试图在夜色中寻找一丝温暖时,一辆失控的汽车如同脱缰的野马,从远处的黑暗中猛然冲出,轮胎与湿漉漉的路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夜的寂静。